倾余生(三十六)

好啦,最后一个大boss倒了,今后只有甜蜜的狗粮,再也没有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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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列战英退出之后,蔺晨道:“想好了?”

  萧景琰垂眸看着梅长苏,低声道:“若是这次真的留不住他……至少最后一刻有我陪着,他会走得安心些。你知道他一向口是心非的。”

  他语气平静,神色间一派温柔,蔺晨却忍不住长叹一声,破天荒地劝道:“你也不必太悲观。一切还是未知之数,他只要没咽气就还有希望。”

  一直在旁沉默捣鼓药物的晏大夫忽然出声:“行了。”他手中托着个一个小小磁碟走到榻边,“既然太子人在这,主意也拿定了,那就不必等到明日了。”

  蔺晨微微颔首,对黎纲等三人道:“大夫治病,你们就不必陪着了。都出去吧。”

  飞流拧起眉头,黎甄二人眼望梅长苏,牙关紧咬着纹丝不动。

  到此关头,蔺晨也无心再和他们玩笑,尽力声调平和的道:“还有话和他说就说。”

  黎纲面皮抖了抖,嘴唇微动,却终是忍住了。俯身对着榻上的梅长苏行了个礼,低声道:“有话,也等宗主醒了再说。”

  说罢起身退了出去,甄平跟着向梅长苏行礼退出。飞流鼓着脸,恋恋不舍地抓着梅长苏一根手指不肯动身。他虽听不太懂蔺晨他们说的话,但直觉苏哥哥这次病得特别厉害,格外的不想离开他身边。

  蔺晨看着飞流这般模样,想到梅长苏若真是过不了这一关,这孩子今后……

  “飞流!”他忽然烦躁起来,语气也不自觉变得严厉紧绷——他自为看透生死,梅长苏的病又由来已久,早该有了心理准备,可事到临头才发现,他并不真的知道怎么面对挚友离世。

   飞流从没听过他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惶然而委屈地看向他。蔺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连日劳累操心过度眼花了,他竟觉得飞流那双并不会流泪的大眼睛中漾着水光。

  “你说、过的……不死……”飞流一个字一个字地,努力说得清晰明白。蔺晨胸口像是被狠狠掏了一下,生平头一次,知道了心痛是什么滋味。

  “不、骗、我。”飞流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继续一个字一个字认真的说完,然后站起来走了出去。

  蔺晨呆呆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唉……”晏大夫长叹一声,看着双目紧闭的梅长苏道,“臭小子,你可要争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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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大夫手中的磁碟里有三粒指尖大小的药丸。红黑相间,看起来就透着几分诡异。

  萧景琰低声问:“要放他躺下吗?”可是手臂却把梅长苏匝得更紧了些,生怕谁来抢似的。

  晏大夫摇摇头:“你扶着他也罢。把他上衣解了,待会许还要行针。”

  一切准备停当,蔺晨叫萧景琰捏开梅长苏的嘴巴,把一颗药丸推到他喉咙处,然后不知在他脖颈上哪里按了一下,梅长苏喉结滚动,将那药吞了下去。

  萧景琰战战兢兢地抱着梅长苏,战战兢兢地看他脸色。过了大约一炷香时分,见他苍白的脸上慢慢泛出红色,身上也渐渐暖了起来,不禁大喜,看着蔺晨颤声道:“这、这是不是好了?”

  蔺晨和晏大夫对视一眼,都没答话。萧景琰心里那点喜悦又沉了下去,不敢再问。果然再过片刻连他都觉出不对来——梅长苏的脸越来越红,身上也越来越热。代表高热的红色在苍白的皮肤上肉眼可见的一寸寸蔓延,额头脖颈胸口烧得通红,原本微弱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粗重,最后喉咙中都开始发出尖锐的抽气声,整个人开始无意识地随着抽气而挺动。

  “抱紧他别让他动。”蔺晨上前将第二粒药丸塞进梅长苏嘴里,然后扣住他手腕运起内劲给他推拿经脉,晏大夫也于此时上前行针。萧景琰一动不敢动,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事实上除了紧紧抱住梅长苏,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两位大夫忙活了好一阵,梅长苏身上的温度终于开始下降,骇人的潮红褪去。可萧景琰已不敢再盲目乐观。

  事实证明他的审慎是对的。梅长苏的体温持续降低,脸色由红转白再转青,嘴唇发紫,缩在他怀里瑟瑟发抖,牙齿轻叩发出细碎声响。 

  萧景琰额上的汗水辣的眼睛生痛。他明明热得不堪,这屋里十数个火盆,再加上紧张着急,汗水早都浸透了衣服。可他竟不能自控地跟着怀里的人一起发抖。

  他开始明白蔺晨为什么一再和他确认是不是真要留下来——天下没有比这更难熬的刑罚了,挚爱的人就在他怀里受苦,命在旦夕,可他全然无能为力。

  梅长苏的颤抖慢慢停止了,呼吸也似乎快要随之停下时,蔺晨喂了他第三粒药。

  梅长苏的体温再一次慢慢回升,但另外三人没有一个露出半点喜色,都只是屏息凝气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梅长苏忽然动了一下,萧景琰还道是自己的错觉,惊疑不定地看看他又看看两位大夫。可梅长苏紧接着又动了一下,这次还伴着一声低低的痛哼。

  “他……”萧景琰刚想问,梅长苏忽然猛地睁开双眼,从他怀里挣了出去,摔在榻上。萧景琰惊得叫了一声“小殊!”,却见他犹如被抛上岸的鱼一般,在榻上翻滚扭动,口中“呃呃”连声,似是痛极。

  蔺晨喝道:“按住他!”萧景琰早已方寸大乱,下意识地和他四手齐出,勉力将梅长苏仰面按在了榻上。梅长苏上身奋力挺动,像是想将身体蜷起来,额头青筋暴起,汗水一粒粒滚下。那两人怕太过用力捏伤了他,手下有所顾忌,竟差点被他一个扭动挣脱开去。他一个昏迷了几天的病人竟爆发出这等力道,可想而知那痛楚有多剧烈。

  “晏大夫,针拔了!”两人咬牙死死摁住兀自挣扎不休的人,晏大夫连忙抢步过来去拔他胸口先前扎的银针。

  那些银针被他刚才一通翻滚,有的已经脱落,有的却被撞的扎得更深,还有些弯了斜了,将皮肤刮出一条血痕。肩头一根大概是撞得巧了,竟然断成两截,留在肉中的那截已经全部没入,皮肤上只剩下个深色小点。

  其他的都好办,就只这根,因梅长苏动个不停,断针又深入皮肉,晏大夫用小镊子试了几次不成,一咬牙,拿出一柄小银刀在烛火上一燎,割开他肩头皮肉才硬是将那断针拈了出来。

  刀尖入肉,梅长苏恍若不觉,睁着的双眼没有焦距。萧景琰无法想象他在经历什么样的痛楚,只能哑着嗓子惶然地又唤了声“小殊”。蔺晨于此时松了手:“可以放开了。按着他更难受。”

  萧景琰茫然放手,梅长苏立刻像被人在肚子上狠狠揍了一拳般蜷成一团,额头用力抵在床褥上,双腿无意识地蹬蹭着。忽然一声痛楚至极的嘶喊,又开始翻动起来。

  接下来的不知多长时间里,三人围在榻边,眼睁睁看着他挣扎翻动。后来大概是气力耗尽了,奄奄一息地伏在榻上,只间或从喉咙中溢出垂死野兽般的呜咽。

  “蔺晨,”一直一动不动站着的萧景琰忽然低低开口,“他若是撑不过,是不是会就这样活活的……”

  就这样活活疼死。

  蔺晨明白他的意思,却不忍给他答案,他甚至已经不忍再看被剧痛煎熬的好友。

  身为医者,他和晏大夫已经做了他们力所能及的一切,剩下的便是梅长苏自己的战场。他要么赢,要么死,没人能帮他,没有折中之法。

  只是这场战斗,未免太难太难了。

  萧景琰没等到他的回答,却也没再追问,只是道:“现在……能动他吗?我想抱抱他……”

  蔺晨别开脸:“……能。”

  萧景琰便慢慢俯身,半跪在榻上,将那瘦得可怜的身躯拢进怀里抱住。梅长苏被他翻动,蹙眉发出痛苦的呻吟,萧景琰用自己的脸颊贴着他的脸颊,嘴唇轻轻蹭着他的嘴角,梦呓般轻声哄道:“小殊,别怕。没关系,没关系的……撑不住就不要撑了。你在意关心的一切,我都会替你好好看着……我答应过你会努力好好活下去,也一定会做到。”

  “我从没骗过你是不是?所以……你尽可放心……”

  他确是从没骗过梅长苏,更没想到第一次骗他会是在这种时候——关于努力好好活下去这点,他无疑是撒下了弥天大谎。因为梅长苏若是真的就此在他怀中撒手人寰,他余生能做到的顶多只是“努力活下去”而已。

  从开始治疗就没开过口的晏大夫长叹一声,从榻边退开。他无法去苛责萧景琰在这个时候不鼓励打气,反说叫病人放弃的丧气话——希望已经太过渺茫了,言语上的鼓励没有半点意义。在他看来,现在与其让人被剧痛折磨至死,倒不如……放他就此离开,还可少受些罪。

 然而被痛楚夺去了所有神智的梅长苏根本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他恍如置身一场格外漫长的噩梦,一时好像被梅岭的烈焰裹住,一时又好似被埋在那深深的雪窟里。后来严寒酷热过去,难以言喻的疼痛随之降临,仿佛胸腹间布满淬了剧毒的锋利刀刃,在不停的旋转张合,将他的脏腑血肉切成碎块。

  太疼了。

  疼得他想狂喊,想挖开自己的肉身,将那屠戮着他的刀刃挖出来。

  疼得想就此死去。

  到了他已喊不出挣不动的时候,他每呼吸一次就在恍惚中失望一次——为何自己还没有死?

  死了才能结束这无边无际的痛楚吧?

  最后剩一口气提在心口,他直觉自己只要放松让它落下去就能结束这一切。可是他却在一片昏茫中看到了萧景琰——戴着帝冕、穿着龙袍的萧景琰。他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看起来那么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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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景琰怀抱中的梅长苏忽然又挣动了一下,随即口中涌出一口紫黑色的血。

  萧景琰惨然闭上双眼,不愿再看下去,一旁呆立的蔺晨却忽然面色一动:“淤血,他吐的是淤血!”萧景琰蓦地张大眼睛,已然不抱希望的晏大夫疾步抢上细看。

  紫黑色的血不停地从梅长苏口鼻中涌出,室内弥漫开浓重的腥气。萧景琰在将梅长苏翻过去趴着的过程中沾了一手血,惊惶而不确定地喊:“蔺晨……蔺晨!”

  从晏大夫和蔺晨的表现看来,吐出这黑血应当是好事。可是……可是这个吐法未免太触目惊心。

  蔺晨此时却没功夫理会他,他正运功在梅长苏背上推拿,助他将淤血吐尽。

  待到梅长苏吐完,榻边的地面被黑血浸湿了一大片。他垂头伏在榻沿上,看起来气若游丝。

  萧景琰觉得自己快要疯了。这一晚上希望失望与绝望交错而至,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欢喜还是害怕。

  蔺晨捏着梅长苏一只手腕,皱着眉仔细诊了半晌,不确定地望向捏着梅长苏另一只手腕的晏大夫,后者双目微闭,沉吟了好一会儿才道:“火寒毒……当是解了。”

  蔺晨沉默了片刻,忽地仰头大笑起来。笑过之后不理会吹着胡子瞪他的晏大夫,放下梅长苏的手就闪到门口,门还未推开,口中已在喊:“飞流,晨哥哥没骗你,说到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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