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归(十)——《倾余生》睿津番外

我又来啦~大家晚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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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景睿脚下生风的回到侯府,一路上仿佛要从胸口溢出来的勇气和决心却在见到言豫津的一刹那“噗噗”地全漏了。对着言豫津的笑脸他忽然意识到,他最大的顾虑不是身份、不是性别、不是子嗣,甚至不是父母亲们的反应,而是与言豫津从小到大的情谊——豫津要是对他没这个意思,那今后两人怎么相处?会不会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同样的顾虑少年的林殊曾有过,沈云亭有过,每一个先对自己朋友动心的人大约都曾有过,萧景睿并不能免俗,所以在想到这一层时当场懵了,神不守舍地听着言豫津欢欣鼓舞地跟他说阿森并没有因为雷雨夜受到的惊吓而又重新变得像从前一样怕水,眼神四下飘忽,无处安放。

  言豫津说了一会儿只得他“嗯嗯”“哦哦”的回答,不觉奇怪:“你怎么了?”凑近他跟前仔细看了看,“脸色这么差,请医官来看看?”

  萧景睿勉力克制着自己不朝后躲开他的接近,抹了把脸摇头道:“没事,昨晚没睡好而已。”

  “是不是我挤着你了?抱歉抱歉啊,”言豫津本不是婆妈之人,更猜不到好友的重重思虑,听他说没事那就没事了,顺手揽过萧景睿的脖子拖着他走,“吃饭去吃饭去,要不要叫厨房给你熬盅参汤补补?”

  饭菜一如既往的丰盛,一大半是萧景睿偏爱的菜色和适合孩子吃的易消化的软烂之物。萧景睿坐下起著,看着言豫津夹起一个酥炸丸子塞进嘴里,被烫得雪雪呼气,还一边口齿不清地嘱咐阿森:“好好吃饭,吃完了饭吃爹爹买回来的糖糕。”

  阿森高兴地回答:“嗒糕!”然后张大嘴一口含住了下人递到他嘴边的小勺。“阿森少爷真厉害!”下人大声夸赞,阿森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萧景睿看着眼前吃得香甜的一大一小,缓缓吁出一口浊气——昨晚之前他对自己那些隐隐约约的心思并不太确定,更不敢多想,还可以骗自己那大概是一时糊涂,是孤身漂泊太久导致的胡思乱想。可经过昨晚,方才路上又被列战英莫名其妙地鼓舞了一下,他现在已经十分确定,无法继续自欺了。

  他想眼前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下去,他不想自己如今这个可以与言豫津同席而食同榻而眠的位置拱手让给旁人。

  可是他该怎么做?他要怎么做才既不会失去言豫津这个兄弟,又不仅仅是和他做兄弟?

  

  进是不敢,退又不甘。

  萧景睿彷徨无计了好几天,每日早出晚归,有意无意地躲着言豫津,绞尽脑汁地想找出一个万全之策。

  可惜萧公子打从开蒙起就是温文端方的君子,既不会巧取豪夺,亦不懂甜言蜜语,不但没半点风流手腕,连最起码的经验都欠奉,哪里能想出什么靠谱的主意?

  自己想不出,书本戏文中那些才子佳人英雄美人之类的故事也没法作为参考,周围的人倒是不乏青梅竹马成了亲的,可人家的青梅竹马都是一男一女,许多还是打小定下的娃娃亲,和他与言豫津的情况天差地别。

  至于两个男子成亲的——今上与凤王,听说是早年间在江湖中相识,苏兄那时以养病为名进京入局就是为了助今上夺嫡,现在想来,他病成那样还屡屡不顾性命的为了今上涉险,两人的关系多半早已不是普通主君和谋士了。关于两人如何相恋的故事坊间起码有十八个不同的版本,有一见钟情的,有生死关头忽然顿悟的,还有些光怪陆离一听就是胡说八道的,总之没一种可以给他提供点头绪;

  列战英和沈云亭,这一对似乎没人知道什么内情,就只知沈云亭是南楚送来的乐师,奉凤王之命在列府养伤住了一段时日,后来去义学做了夫子,再后来不知怎地,列将军突然就宣布婚讯了——根本无法得知人家两人成亲前是怎么相恋相处的,自然也就无从学起。

  要是换了旁人,说不定还能厚起脸皮去和列战英打听打听,横竖是相熟之人。可对萧景睿来说,在脑中默默揣测旁人的情爱私事就已经是十分无礼、大违君子之道了,又怎么开得了口去探问?

  有时深夜辗转,憋得狠了,他也实在想找个人倾吐一二,可惜他最好的朋友,唯一一个他能与之分享这种心情的人,却偏偏正是令他如此烦恼的人。

  

  这一日萧景睿又托辞天工堂事忙,在衙门逗留到到将近宵禁才回府。这个时辰阿森通常早已睡下,言豫津不放心,总是亲自在旁守着,两人通常会匆匆交谈几句,然后他便以时辰太晚该睡了为由,躲开那个他思念了一整天的人。

  他本打算今天也这么做的。踏入跨院后他却怔住了——言豫津坐在他和阿森卧房前的台阶上,旁边放着一壶酒,似在自斟自饮。

  “豫津?”萧景睿没来由的心慌,甚至停住了前行的脚步。

  言豫津闻声望向他,他背对着轩窗中透出的烛光,萧景睿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的目光沉沉的钉在他身上,好一会儿,才听到他出声:“回来了?过来陪我喝一杯。”

  “怎么坐在这儿喝酒,”萧景睿勉强按下心中的不安,走过去想拉起他,“也不怕着凉。”

  言豫津沉默地摆摆手,拍了拍身旁的台阶示意他坐下。

  萧景睿只得挨着他坐下,接过他递来的酒。

  言豫津手掌杵着一边腮帮子斜眼看着他,似在等他饮下。萧景睿仰头饮尽,把小瓷杯攥在手心:“豫……”

  “景睿,”言豫津放下手,侧身正视着他,“天工堂真有那么忙?”

  萧景睿张了张嘴,不知怎么回答。言豫津对这个问题显然已有答案,并不真的需要他回答,只缓缓道:“你心里有事,瞒不过我的。”

  萧景睿的心跳变得又急又重,困扰了他许多天的思绪涌到唇边,只要他出声,仿佛一切就可以迎刃而解——可是不行,他还没准备好,言豫津更加没有。他不能冒这个险,他需要再多一点时间,去想清楚……

  面对他的沉默,言豫津露出失望的神色。他站起身来,没有再看萧景睿:“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他低头自嘲地笑了笑:“咱们大概,还是分别得太久了……”

  萧景睿跟着起身,急道:“豫津,不是的……”

  言豫津却似不想再多说,语气平淡地道:“我在这等你,只是想提醒你一声——阿森已经两天没见到他的爹爹了。我回房了,你也早点歇着。”他说完要走。萧景睿从没听他用这种语气同自己说过话,心中慌乱之下不及细想,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

  言豫津扭头看他,萧景睿看清他眼底的落寞,心像被狠狠拧了一把,冲口而出道:“对不住。”

 言豫津微感奇怪,看了他一眼,随即别开视线:“干嘛跟我说对不住? 不过……你若是打算离开金陵,这次可要先知会我一声。”

  萧景睿一怔,多年前他不告而别要去南楚,言豫津策马狂奔来送他的画面在脑中一闪而过。他的心脏忽然像被狠狠拧了一把,难受得他几乎想要蜷缩起来。

  他和言豫津相处,在旁人看来总是他让着言豫津,包容他的胡闹跳脱,时常被他占些口头上的便宜也不恼。他从前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直到这一刻他才猛然醒悟——原来他才是一直被包容的那个。他一次两次地说走就走,沉浸在自己的烦恼中,从没认真想过豫津笑嘻嘻地脸孔下是怎样的心情。可每一次他回来,豫津却仍是那副笑脸,从来没有改变。

  这次也是一样,豫津让自己住到他府上,代他照顾阿森,仿佛一切理所应当——可他现在才想起,豫津生性活泼爱玩,却能整日整日的呆在府中陪着一个话都说不太清楚的幼童,想尽办法耐性细致为他治疗怕水的心疾……这一切难道只是因为他心地善良?

  纵使他对自己只是兄弟之情,这份情义难道就不够深厚,自己就不该珍惜了吗?

  可笑自己这些日子绞尽脑汁地盘算什么万全之策想要和他更亲近更长久,却让本来就近在咫尺的他露出这样落寞的神情。

  真是愚不可及。

  其实哪有什么万全之策,又哪里需要什么万全之策?自己明明只要一直陪着他,十倍百倍地待他好,就是最周全最万无一失的好计策了。

  至于自己的心思该什么时候与他挑明,怎么挑明……那就顺其自然,静待水到渠成吧。聪明如豫津,总有一天会明白他的心意;而善良如豫津,即使不能给他回应,也绝不会连朋友都不跟他做的。

  

  萧景睿深吸一口气,寒冷的夜风灌进胸臆,从东海就困扰他至今的乱麻似的思绪在这一霎终于厘清,他总算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豫津,”萧景睿收紧握着言豫津手腕的五指,再次郑重其事地道,“对不住。我不会再离开金陵了,除非是和你一起。”

  言豫津有些错愕地看着他:“啊?什……”

  萧景睿松开手指,垂下视线:“我的确有些心事。不是要瞒你,只是……时机未到。我保证,等到能说的时候,你一定是第一个知道的。”

  “哦,哦,”言豫津挠挠腮,不知为何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哎呀,我就是随口抱怨两句,你不用这么认真吧……”

  “我是认真的,方才的每一句话都是。”萧景睿抬眼看着他,“还有一句话,我欠你很久了——豫津,多谢你。”

  “什、什么啊?”言豫津应付不来这样的萧景睿,窘迫得不知所措,重重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好啦好啦,你明天没事早点回来陪陪阿森,我走了!”

  萧景睿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面上渐渐展开一个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笑容。

  

  一场小小的风波过去,一切仿佛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只是言豫津隐隐约约地觉得,萧景睿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但究竟哪里不同,他却也说不上来。

  大概还是因为那件心事吧?言豫津这么想着,决定不去深究——景睿都说了时机未到,自己就别再惹他心烦了。反正萧景睿不再早出晚归故意躲着人,看起来心情也还不错的样子,不就够了么?

  萧景睿则仍然有点苦恼。他下定了决心要对豫津十倍百倍的好,可放眼四顾,居然没找到什么自己能为他做的事,反倒是自己和阿森住在他府上,饮食起居都是他在照顾。思来想去,除了每日从衙门回府时绕到街市上去买些言豫津喜欢的小食,就只剩尽量留出更多的时间和他呆在一起,闲聊也好,安静地各自看书也好,陪阿森玩也好,总之只要和他在一起,做什么都好。

  可他的公事却并不会因此而减少,所以他只好每日在衙门中一气不歇地拼命加快速度,格外忙时甚至连午饭都顾不得好好吃,拿个烧饼或馒头边做事边啃就打发了。一段时间下来天工堂同僚无不交口称赞,说他能干勤谨,更难得的是身为大长公主之子,萧氏宗亲却半点不娇气,半点也不怕苦怕累,比许多寒门士子都强多了。后来就连梅长苏都听说了,还专程驾临天工堂来看过他一次,叮嘱他不可太过劳累伤了身子,弄得他的顶头上司——工部在此主事的那位大人惶恐了好几日。

  

  日子就这样到了深冬。猫咪生性畏寒,小虎已经基本上不愿离开房间,整天缩在火盆旁蜷成一团。猫大爷往年不管再冷,也绝不肯踏入房屋半步,对这些两条腿的人表现出了极大的不信任。可今年大约是因为小虎的存在,让它明白这些家伙确乎没有恶意,不会将它关起来从此不见天日,于是也渐渐试探着进来了。并且从刚开始的一惊一乍迅速演化到霸占了火盆边最好的位置,一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让的姿态龙盘虎踞着酣睡,一睡就是一整天。

  而最好的消息则是,在一天大雪过后,和言豫津在雪地里疯玩了许久、闹得裤子鞋子都被雪水湿透的阿森,终于在他叔父不失时机的诱哄下,向那个盛满热水冒着热气的大浴桶屈服了,洗了他这大半年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澡。

  言府上下人等奔走相告,弹冠相庆,晚上还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宴以示庆祝,言豫津抱着洗涮得干干净净,小脸红扑扑的阿森深深吸气:“宝贝啊,叔父抱着你总算敢大口喘气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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