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师(十八)——《倾余生》番外

看了上一章评论里关于柑橘的讨论,我对你们抓重点的本领已经无话可说(农民揣

小天使们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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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王的小小风寒,没过几日就痊愈了。

  北风卷着黄叶枯草,天气一日冷似一日。大大小小的雪也下了几场,沈云亭如愿以偿的见到了阶平庭满白皑皑的景象,还和小满立夏堆了个大大的雪人。

  列战英回府见到,摇头失笑之余对沈云亭说,城墙海墁上积了雪的景象才叫美,等自己得空带他去看。

  不过年关将至,满朝上下都忙得不可开交,列将军实在分身乏术,一直也没得着这个空,日子一晃就到了除夕。

  除夕的一大早便开始搓绵扯絮般的飘下大雪,到了下午方住,然后天竟放晴了。积雪映着冬日阳光,泛出华美的淡金色,与家家户户门前的红灯笼,窗上的红窗花,一同组成一幅华美又温馨的新春图景。

  瑞雪兆丰年,可见来年也是盛世好光景。

  大人们脸上都带着喜气洋洋的笑容,欢欢喜喜的进出忙碌,割肉打酒洗菜烧火揉面和馅儿,为晚上的年夜饭做足准备;孩子们更加高兴到十分,因为今日无论怎么闹腾调皮,都不会挨揍挨骂。他们又叫又笑地追逐嬉戏,堆雪人打雪仗,调皮的小子点燃鞭炮丢到系着红头绳的邻家小姑娘脚边,把人吓哭了又赶紧拿糖豆零嘴去哄。

  列府人虽少,却也一样喜庆热闹。到了下晚大家围在炉边一起包饺子,也没人再拦着沈云亭不让他动手。可惜沈云亭并不会这门技艺,经他手包出来的饺子要么软塌塌地平趴在盘中,要么边角豁着个小口,还有的馅儿放多了,鼓鼓囊囊的挤破了皮。

      众人这才发现沈公子灵巧的十指能奏出绕梁三日的天籁,却原来不会包饺子,一边忍不住笑,一边七嘴八舌的教他诀窍。

  沈云亭也跟着不好意思地笑,认真听从每个人的指点,低着头努力与手上薄薄的饺子皮作斗争。

  由于列战英要参加宫宴,宫宴后尚要亲自带队巡视,确保金陵百姓过个平稳安乐的年,第二天一大早又要伴驾祭天,所以除夕夜里向来是不回府的。众人便推沈云亭坐了首座,大年下也都不再拘礼,一齐坐下吃年夜饭。

  饺子中照例包了个铜钱,也不知是巧合还是煮饺子捞饺子的人有心,居然就被沈云亭吃到了。于是大家一起举杯,祝沈公子在来年顺遂安康。

  沈云亭喝了两杯淡酒,面颊上飞起薄红,笑得双眼弯弯。

  自他家破人亡后这还是第一次正经过年——往年在楚宫中,除夕的宫宴他是必去的,从头至尾弹琴弹到手指发麻却连杯水都不得喝,待楚帝尽兴散席了才能回到众乐师所住的小院中。那时按例赏给下人们的酒菜多半早已凉透,乐师们胡乱吃几口果腹就赶紧蜷进被窝里,争取多养足些精神应付接下来几乎每日都有的宴乐,谁有那个闲心守岁?

  所以今日即使列战英不在,心里欠欠的总觉少了什么,他还是十分高兴的,连话都比平时多了好些。大家在院中放了一回火炮烟花,回屋坐下围炉守岁时,他主动去抱了琴来,有一搭没一搭的拨着琴弦,听他们聊天。

  温暖安宁的感觉从骨头缝里直透出来,他觉得自己像被包在浸透阳光的云朵里,在半空中缓缓漂浮打转。

  眼前这一切,好得像是假的。

  过了子时,大暑掀帘出去取碳,沈云亭透过帘缝望出去,发现外头又下起了小雪。冬夜的寒风钻进来一缕,吹在热烘烘的脸上,倒觉得清凉舒适。

  外头一定很冷吧?不知道列大哥是不是还在带队巡视?不知道他冷不冷?

  炉中又添了新碳,小满和立夏火边塞了栗子,烤到壳裂开小口,一捏就露出香甜的金黄色栗肉。两个孩子嘻嘻哈哈的争夺,吃栗子是其次,打闹才是主要目的。

  福伯忽然叹了口气:“翻过年去,将军可就算三十有一的人啦。”

  小满不解道:“将军的生辰在六月,还有半年呐福伯。”

  福伯摇头道:“不是说这个……你放眼看看全金陵,和将军年纪差不多的谁不是孩子都满地跑了,唉……皇上也不给他赐婚。”

  沈云亭随意拨弄琴弦的手指忽然停了下来。

  小绿拍抚着老人的背,宽慰道:“皇上不赐婚,那是惯着将军呢,要等他找到真正心悦的女子。否则硬指个将军不喜欢的娶进府中,将军也不会高兴不是?”

  福伯捋着胡子又是一声叹息:“话是这么说,可你看将军那毫不上心的样子,哪天才能找到他真正心悦的。”

  

  小绿微笑:“总能找到的,将军还能真的一辈子不娶妻不成?”

  立夏接口道:“是啊福伯,您别着急,我那天上街碰到兵部李大人家的小安哥,他还跟我说李大人想给将军保媒,年后就要向陛下提呢。”

  福伯立刻侧耳对着他:“当真?是谁家的小姐?”

  立夏挠挠头:“好像说是吏部方侍郎家的。”

  小满插口道:“方侍郎家的小姐我知道,听说脾气可刁蛮啦。将军才不会娶她!”

  “胡说什么?”小绿伸指点了她额头一下,“在背后胡乱议论人家小姐,规矩呢?”

  小满捂着额头扁嘴:“我错了嘛。”

  小绿无奈地摇摇头,又笑了:“你担什么心?李大人向陛下提,也要陛下肯答应才行。我还是那句话,陛下若是要逼将军成亲,早就给他指婚了,哪用等到今天?这金陵城里想要咱们将军做女婿的人还怕少吗?”

  她大概都没注意到她言语中不自觉流露出的骄矜,其他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他们是有理由骄矜的。列战英是当朝三品云麾将军,执掌都城防卫,多年来深得圣心。而且刚过而立,真正的年轻有为,前途无量,满朝上下无论谁家与他结亲,都无疑是对仕途家声大有裨益之事。更何况对小姐们来说,列府上无高堂长辈,下无兄弟妯娌,过门就是执中馈做主的人,列将军又素有行止端正,性格温厚的好名声——这样的夫婿,确乎是上上之选了。

  立夏忽然捂着嘴呼呼地笑,小绿摸了他脑袋一下,奇道:“傻笑什么?”

  立夏道:“咱们都在说小姐小姐的,可别忘了如今大梁男子和男子也可成亲。将军天天不是在巡防营就是在校场厮混,说不定早就有心上人了啦。”

  小满瞪大眼睛:“有道理啊!将军那么崇拜陛下,学他一样心悦男子也不是不可能啊!”

  小绿莞尔:“又来胡说了,这也是学得来的?”顿了顿道:“不过将军的话,要真是心悦了他的哪位同袍,倒也不奇怪。”

  彼时新婚制刚刚在金陵推行不过半年,绝大多数人虽然碍于今上不敢出言臧否,但仍觉得男子与男子成亲乃是匪夷所思之事,并不视之为解决终身大事的正途。

  福伯这时就咳嗽一声:“我可还是盼着将军娶位贤淑温婉、知书达理的夫人进门,多生几个公子小姐才好。”

  “我希望夫人能生个小小姐,到时我可以给她梳头,每天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满其实是无所谓将军和男子还是女子成亲的,不过想到玉雪可爱的小姐,又觉得似乎还是娶个夫人好些。

  立夏却偏要和她唱反调:“我喜欢小公子,我每天陪他玩,还能教他骑马。”

  小满不屑道:“有将军在,哪里轮得到你教小公子骑马?就你那三脚猫的骑术。”

  “行了行了,”小绿看二人又要开始斗嘴,制止道,“你俩被将军惯得整天就知道憨玩,哪里的夫人敢把公子小姐交给你们伺候?”她顿了顿又叹道:“等将军真娶了亲,咱们府里就不止这几个人了。你们也知其他朝廷大员府里是什么光景——若未来夫人的门第显赫,自己带来的陪嫁丫鬟乳母都得一大帮,到时咱们可要拿出样子来,别叫人说一句列将军府中的下人没规矩。”

  福伯赞同的点头:“将军成亲,陛下多半会另赐府邸。到时候深宅大院,少不得要再添伺候的人的。你们几个到时就都是府中的老人,一言一行,就不能像如今这么随性咯。”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高兴,没人注意到沈云亭已半晌没开过口,连放在琴弦上的手指也没挪动过。

  小满颇为得意地笑道:“福伯,这我们都知道。我和立夏跟着沈公子学认字,已经认得好些个了。沈公子还交了我们简单的算术——等再过段时间,我自然也能独当一面,帮着小绿姐姐管事的。”

  说到这她转头去找沈云亭求证:“沈公子还夸我学得快呢,对不对?”

  沈云亭却似没听到她说话,呆呆地看着炉火。火光映着他面颊,旁人看不出那上面已毫无血色,小满轻推了他一下又唤:“沈公子?”

  沈云亭这才怔怔转头,看着她又愣了片刻才道:“对不住,你说什么?”

  小满道:“公子您怎么了?不舒服么?”

  沈云亭定了定神,挤出个仓促的笑脸:“是有些……不舒服,恕我不陪各位了,我想先回房……”最后几个字已微微发颤,所以他说得极低。

  小满顿时担心起来:“遭了,是不是刚才吹了风?医官又回家过年了……”

  小绿也道:“叫大暑拿将军的名帖,到太医院请位御医来吧?”

  沈云亭几乎是仓惶地用力摇头:“不必!……不必了,我大概是太困,回去睡一会儿就好。”说完站起身急匆匆地往外走,也不管小满立夏在后头唤他,踏出门槛松手门帘在身后落下就没命的狂奔起来。

  他奔回房中,房中一片漆黑冰冷。他摸索着拿起火刀火石,可手抖得握不住,连打几下都没能点燃桌上的灯烛。小满和立夏也追到了,一左一右来到他身旁。立夏点亮了灯,这时没了炉火的晕染,沈云亭苍白的脸色便无所遁形,而且因为方才的奔跑他呼吸十分急促,胸膛剧烈起伏,直是生了重病的样子。小满一看便惊道:“公子!还是请太医来看看吧!”

  沈云亭努力深呼吸,喘了几口气后伸手拉住要奔出去请太医的立夏,缓缓道:“大年夜里,就别劳烦太医了。我休息一晚,明日若还不舒服,一定去看大夫,行吗?”

  小满和立夏犹豫着对望一眼,沈云亭已退到床边坐下,低声道:“你们回去守岁吧,我这里没事。”

  小满听出他语气坚决,也不便违拗他的意愿硬要去请大夫,只得道:“公子也不能就这么睡下,屋里太冷,等我们去拿火盆和热水来。”

  他俩出去后,沈云亭静静坐在床沿。方才狂奔而出的激烈情绪这时已经沉淀,只余一片空茫。

  他并不是今天才知道自己对列战英有了不该有的情愫,而他也一直清楚这份心思不会有结果,所以他从来不敢深想,也从没敢奢望什么。

  或者是沈云亭素来软弱惯于自欺,也可能是一个人初尝情味,意中人又待他如此亲厚,换了谁都会很容易就被眼前的甜蜜所惑,闭目塞听的不去看现实,不去管以后。

       ——眼前的一切都刚刚好,一点都不需要改变。列战英一辈子都不知道他的心思也好,两人一直这样兄弟相称也好,他只要每天能见他一面,和他说上几句话就足够了——直到方才听到小绿那句话。

  将军总要成亲的。

  总有一天列战英会牵着别人的手,与别人言笑晏晏神情亲密,这样的画面只是在脑中一晃而过,他的心已像被重重拧了一下,又酸又痛,又恐慌无措。

  而接下来他们的七嘴八舌,更逼得他不得不去想:将军成亲后,自己这个外姓人,难道还一直在他府上白吃白住下去?

  他很肯定列战英绝不会介意,自己就真的在他府上赖一辈子,他也不会有半句二话;

  他甚至无端的相信,列战英将来的夫人也不会介意,因为列大哥中意的人,自然也是极好极善良慷慨的。

  可是这样算什么呢?自己住在这里,算是个什么身份?

  就像他们说的,将军成亲了,就会换一处庭院深深的大宅,到时列府会像所有的高官显贵之家一样,有许许多多的人,许许多多的规矩。到时内眷有内眷的院落,家主有家主的居所,连仆从都分出三六九等,再不可能像今天一样,阖府人围坐一堆烤栗子守岁。

  到那时他的位置又在哪里呢?

  列大哥和他的妻儿共进晚餐时,他应该坐在哪?

  列大哥与他的妻子闲聊,讲述他过往故事时,陪他的孩子玩耍,教他们骑马射箭,教他们读书写字时,他又该做什么?

  在一旁弹琴吗?

  不……

  沈云亭闭上眼睛,被他紧紧攥住袖角已被他手心的冷汗浸透,又湿又冷的皱成一团,犹如他此刻的心。

  他这才明白他之前的幸福完满不过是薄纸糊成的美梦,根本不需要谁来当头棒喝,不需要什么醍醐灌顶,只要几句轻飘飘言者无心的家常闲话,就能让它碎成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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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虐不虐,你们辣莫聪明,肯定猜到小琴师总要先自我实现,脚踏实地了才能和战鹰恋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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