螟蛉记(十三)

感谢金主 江左盟-宫羽 的打赏~鞠躬~

陆安小哥的事还是要有个了结嘛,原谅我又啰嗦了半章。

挨个虎摸先前说要把陆小哥和钟程凑一对的盆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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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大一忽儿,小萧晗攥着梅长苏的手指睡着了。梅长苏怕两人说话吵醒她,可是这么大眼瞪小眼干坐着又实在无趣,干脆系上大氅下车骑马。

  他们回去走的路与来时不是一条,出了叶榆城道路两旁村舍俨然,繁华得多。他贪看景色,不知不觉跑到了大车前头,身后蹄声得得,有人跟了上来。

  梅长苏还道是飞流,扬鞭指着不远处一座正在升起炊烟的灰瓦白墙的院落:“飞流,你看那墙上的石头,像不像一幅画?”

  “先生……”

  梅长苏回头一看,跟上来的却是陆安。他微感奇怪,勒了勒马缰,待陆安与自己并骑:“什么事?”

  陆安低头看着自己坐骑的脑袋,支支吾吾地问:“先生,我们回去是不是不走来时那条路了?”

  路线是出发前就定好的,以陆安一贯的聪明精干,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梅长苏直觉他追上自己并不是想问这个,“嗯”了一声等待下文。

  果然陆安又踌躇了片刻,才小声道:“先生还记得,咱们在蜀中救的那位曾姑娘吗?”

  “记得。”梅长苏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怎么?”心中揣测陆安莫不是对那楚楚可怜的曾姑娘动了心?想自己替他做说客,告假几天绕道去探访?

        陆安却又不说话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这些天一直在想她……我觉得她真是太可怜了。我想做些什么帮她,我还有些积蓄,都给了她,应该够她母女二人好些年的嚼用。可那之后又怎么办呢?我帮得了她们一时,帮得了她们一世吗?若是哪天我也发生意外,战死病死横死,那她们又怎么办呢?”

    “……啊?”梅长苏听到“一直在想她”,正在心中暗笑看不出陆安这么直白,没料到对姑娘的怜惜恋慕突然转折成老父亲对无常人事的担忧,一时有些懵。

  “后来我又想,我这算不算妇人之仁?看到一个人遭遇悲惨就可怜她同情她,可世上还有那么多和她一样的人,我又能为他们做些什么?”陆安没看他脸色,抬眼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自顾自地长篇大论下去,“我想了很久,甚至偷偷想过能不能奏请陛下下一道敕令,由朝廷拨款,让各地州府衙门来照料赈济像曾姑娘一样因为意外而生活无以为继的百姓?孤儿寡母,年迈丧子的老人……可大概算了一下,那需要好多好多银两,而且常年累月的,恐怕……”

  “恐怕陛下砸锅卖铁,把禁宫拆了当掉都不够。”梅长苏这时总算跟上了他的思路,看向陆安的目光中带上了真正的惊讶——这一直跟在萧景琰身边的年轻人在他看来差不多还是个孩子,总是笑嘻嘻地带着些不谙世事的天真,没想到居然有这样的胸怀。

  “我也知道自己是异想天开,”陆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所以后来我又想,老人孩子暂且不说,但像曾姑娘这样……她年纪轻轻,有手有脚,为何也不能自食其力?而且并非她自己懒惰不愿意,她分明已经尽力了……她拼死拼活地独自种她家那几分地,一双手都……” 

  陆安说到这仿佛又看到了那双遍布粗茧伤疤的纤细双手,抬手捏了捏眉心:“可她这么辛苦地挣命,还是养不活自己,养不活母亲……那天若不是遇到我们,她最后大概就只好找个能负担得起她母女的人嫁了。但这样的亲事……跟卖了自己又有多大区别?先生……”陆安说到这声音有些颤,“我觉得这样不对……可我想不出妥当的办法来彻底解决她的难题,还有那些像她一样的人,所以只好、只好来请教您了……先生,能有办法吗?”

  他充满期冀地看着梅长苏,后者一怔,随即苦笑:“陆安啊,如何使每一个百姓温饱,安居乐业;使老有所终,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陛下和满朝文武包括我在内,每天孜孜以求的,难道不就是这个答案?我若能一拍脑袋就想出个万全之策来,那……”

  他苦笑着一摊手,陆安的眉眼迅速耷拉下去,梅长苏拍拍他的后背,又道:“其实说到底答案也不过国强民富。只是要如何强大富足到这个地步,却并非一个人、甚至一代人可以一蹴而就的。陛下和我,能承诺的也只有‘尽力而为’四字罢了。”

  陆安垂头丧气地喃喃道:“我知道……陛下和先生平日都已经十分辛苦,我不是……”

  梅长苏摇摇手打断他:“不过具体到曾姑娘那样的情况,或者不是完全没办法。”

  “你知道天工堂一直在制作一种机械的耕种傀儡,打算代替人力。可试了许久,仍无法完全自行耕种,总得有人看着,时不时操控一下。而且耕种的效率也不甚高,和一个普通壮劳力相差无几,养护起来还颇麻烦,着实有些鸡肋。但你方才给我提了个醒——若是像曾姑娘那样的人家都有一具这样的傀儡,那耕种大概就会轻松许多?”

  陆安双眼一亮,大声道:“对啊!有那个东西,她一个人大概也料理得了那几分地了,还能腾出更多功夫照顾她母亲!先生,咱们回去就……”

    “别着急,哪有那么快的。发放耕种傀儡可不比你给人家留个钱袋,许多手续规程都要先想好准备好,千头万绪的——待我禀告陛下,回京与工部户部的诸位大人商议了才能施行。”梅长苏一笑,“放心,你给曾姑娘留的银子足够撑个一年两年的,我一定在那之前替你把这事办妥。”

  “不不不,不是替我……”陆安莫名地觉得他笑容中大有深意,仿佛被看穿了什么似的面红耳赤地连连摇手,“我什么都不懂,瞎说的!不敢催先生,您、您千万别为这个累着,否则陛下定会宰了我的!”

  梅长苏噗地一笑,转了话题:“除了耕种傀儡,还有别的办法——便是让女子和男子一样,有做工拿工钱的机会。我这些年在金陵也留意过,觉得女子做生意或做些手工活计,并不比男子差,很多时候甚至做得更好——毕竟女子心细。只是一直以来世俗眼光皆认定女子未出阁便抛头露面是有失体统之事,许多店铺也不肯招女子做伙计。其实只要世人慢慢接受了女子也可出门挣钱,也可养家糊口自食其力这点,许多像曾姑娘一样的难题便迎刃而解了,压根不需要耕种傀儡——不过改变世人的观念,可比制作一个完全不需要人力的机器困难多了,咱们只能徐徐图之,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成效。”

  陆安愣愣点头,他先前只觉得曾姑娘和与她一样境遇的百姓都十分可怜,但除了给他们钱再想不出其他法子,这时梅长苏一席话犹如醍醐灌顶,他不觉呆呆思索了半晌,才接上梅长苏的话:“我们也像陛下和先生一样尽力而为,总能……有所改变的。”

  梅长苏道:“说得好。”忽然对他挤挤眼睛:“不过你方才追上来,我还道你是不放心曾姑娘,想独自绕道去看她一看呢。”

  陆安的脸又一次红到了脖子,吭吭哧哧地道:“什、什么……我不是……没有……”末了忽地垮下肩膀,小声道:“其实我是不大放心。待护送陛下和您平安回宫,我再告个假来看她。”

  梅长苏心想看来家国天下和儿女情长真的一点也不冲突嘛,微笑道:“告假来看她自然好,不过要是实在放心不下,何不求陛下将你调到益州驻军?你也是有军功在身的,趁年轻出来历练历练,顺便照看心上人,岂不一举两得?”

  陆安险些从马背上摔了下去,脸红筋涨地慌道:“心上人?!我没有、没有心上人啊!曾姑娘不是的,她、我、那什么……”

  梅长苏悠然道:“那你脸红什么?”

  陆安顿时如被戳扁的气囊一般,缩在马上好半天没说话,最后闷闷地道:“先生有所不知,我不能、不能对她……她觉得我于她有恩,不论心中愿不愿意,总是不会拒绝的。可这样一来我不就成了挟恩图报了吗?我不能这么做。”

  梅长苏倒没料到他有此等顾虑,听了他最后斩钉截铁的那一句,不禁有些感叹——不愧是萧景琰麾下长起来的,考虑问题的方式和这一根筋的固执都如出一辙。

  “又不是让你上去就向人家姑娘求亲……”梅长苏笑叹,“反正她嫁不嫁你,你总要帮她的对不对?平日往来多了,自然能看出她的态度。她若无心,你当然不能去逼迫人家;可她若也有意,那还有什么问题?”

  陆安张口结舌地看着他,仿佛从没想过还可以这样:“是、是啊……?我怎么没想到?”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看着梅长苏,可视线显然穿过他落在了某个时空,露出个傻乎乎的笑容。

  但笑容还没完全展开,便又被霜打了似的蔫了:“先生……我的身份也是骗她的……她知道了会不会像穆王妃那样着恼,再也不理我了……?”

  “……你可真是思虑周到,”梅长苏十分无奈,“但我觉得你是多虑了。曾姑娘的脾气恐怕和穆王妃不大一样,况且你曾救过她,这点情面总要念的。”

  他想了想又道:“不过你下次见面便实话实说吧,别像穆青似的,都和人家定了终身了还用着假名——你们大统领说得对,假话总是伤人的。既喜欢人家,就别让人家伤心。”

  陆安连连点头,看他的目光已充满了钦佩:“先生,我原以为你只是学问好,没想到你连这个也懂!”

       这个是哪个啊?——梅长苏哭笑不得地谦道:“……过奖。”  

  

  “醒了醒了!快来人!”忽然后头马车上传来萧景琰的喊声。两人连忙一勒缰绳掉头回去,还没靠近大车就听到婴儿哇哇大哭的声音。

  “怎么醒了就哭啊?”马车已停,梅长苏下马撩开车帘看了看。萧景琰正把孩子放在地毯上解襁褓:“多半是尿了。”

  梅长苏立刻放下车帘:“换了尿布又该吃了吧?我叫他们弄羊奶去。”

  陆安方才受了先生点拨,于公于私都茅塞顿开,此时正是欢欣鼓舞干劲十足之际,闻言立即跳上马车:“陛下,我来帮你!”

  梅长苏甚感欣慰,对黎纲甄平道:“你们俩谁去挤一碗羊奶来?”

  那两人面面相觑,宗主之命不可违背,可挤羊奶……实在是不会啊。

      飞流不知从哪冒了出来,站在梅长苏身旁郑重地警告道:“臭!”原来那羊装在大车中,一路便溺也在车中,再加上羊自身的腥膻,气味可想而知。飞流先前溜上大车想去和山羊玩耍,险些被熏了个跟斗,此后便对那辆大车敬而远之,并将山羊列入“不好玩”的动物之列。

  黎舵主和甄舵主正踌躇着要不要比武一场以决定谁去挤奶,坐在车夫座上的钟程忽然举了举手,端肩缩脖地道:“殿下,我去行吗?我小时候放过牛,会挤牛奶……”

  梅长苏连忙道:“行行行,劳烦你了。”

  甄黎二人大大松了一口气,钟程拿着个小碗任劳任怨的钻进了大家都不愿靠近的车厢去挤羊奶。须臾就听母羊咩咩直叫,将车底踏得咚咚作响,夹着钟程“唉你别动啊”“你叫唤什么”的嘟囔。

  而另一辆大车上萧晗的哭声仍不依不饶地响着,想是给公主换尿布的事宜也进行得不大顺利。梅长苏终究不忍袖手旁观到底,做足又看到一张触目惊心的尿布的心理准备,再次掀开了车帘想看看有什么自己可帮手的。

  就见萧景琰小心翼翼地拉着婴儿的双腿,好让陆安把干净的布片垫到她屁股下面。可是孩子大约是被这样提着不舒服,哭得声嘶力竭,双腿也蹬踢不休,连带小屁股也跟着扭来动去。陆安比划了好几下都没能把尿布放好,急得额头见汗:“公主,殿下,求求你别动了……就一下,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啊……”

  萧景琰捏着婴儿细嫩的脚踝,几次险险被她挣脱,可又不敢用力——总觉得稍用点劲儿就能把它们捏断似的——此刻已青筋直冒:“啰嗦什么!?快点!你跟她讲道理她能听懂吗?!”

  梅长苏对着这片兵荒马乱掂掇了片刻,觉得自己实在无能为力,又默默放下了车帘。

  同时听到陆安欢叫:“好了好了!陛下,快……唉哟!殿下您怎么踢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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