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归(十五·终章)——《倾余生》睿津番外

 @思君不见 先圈思思,完结咯~你的视频咧?

感谢菠萝、南方有佳木、柒公子和一位看不到名字的金主打赏,小的在这里鞠躬,破费破费啦~

终章爆字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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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房内一时针落可闻。言豫津张口结舌,好一阵才勉强笑道:“喂……别闹了……”

  萧景睿垂下眼,懊恼地抿紧唇角——时机不对,与他一直以来想象的全不一样。可是……他实在忍无可忍了——豫津这臭小子,在别的事上通透万分,唯独在此事上傻得令人心碎。他若单是对自己的心思懵然不觉也就罢了,自己可以等——他偏偏还时常拿这事来开玩笑,口无遮拦的胡说八道。自己方才也是一时急了,赌气似的……真是,何等儿戏。

  “景睿……”漫长的沉默过后,言豫津怔怔开口。连阿森都感觉到了气氛不大对劲,从手中的玩具上抬起头来,诧异地看看爹爹,又看看叔父。  

  萧景睿还是头一次听他用这样茫然失措的语气唤自己,不由得抬起头来。看到他怔怔地瞧着自己,脸上还挂着半个方才挤出来的笑,看起来有些滑稽,又有些可怜,禁不住长叹一声。

  他确是对两人的未来毫无把握,既不知道言豫津会不会答应跟他成亲,更不知道成亲之后两人该如何相处——那日在梅长苏处受的冲击还没完全消化,对于自己和豫津是不是也会做那事他根本连想都没敢去想……

  可是话说到了这一步,他也不想再次将之矫饰成一个玩笑。

  就这样吧,就当是天意……他跟豫津已经分别多年,浪费得够久了。再这么瞻前顾后地蹉跎下去,说不定那个“完美的时机”还没等到,豫津都找到心上人成亲了。

  想到这里,萧景睿无端地气虚——就算现在豫津没有心上人,也不代表他会随随便便跟你成亲啊!

  唉……

  “我方才并非玩笑,我是认真的。”萧景睿缓缓吁出一口气,用他所能维持的最平静的语气道,“我想与你成亲,共度余生,不是作为朋友兄弟,而是作为……”

  他别开目光,不去看言豫津被雷劈了一般的神情,站起身续道:“你不必立马回答我,也不必为难。你慢慢考虑,考虑多久我都可以等。假如……假如你不愿意,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不用觉得过意不去。我先带阿森去睡了。”

  他抱起阿森走到门口,又站住,背对着言豫津轻声道:“我只希望,你拒绝之后也别躲着我,疏远我。”

  

  萧景睿抱着阿森离开后,言豫津保持着呆若木鸡的态势,足足又愣了半柱香时分才慢慢趴倒在桌上。

  ——景睿,真的对我……?

  他装疯卖傻地试探了这许多天,现在终于得到确定的答案,可他却半点也不敢相信,总觉得这又是自己胡思乱想后的夜里做的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他脑子一片空白地在桌上趴到下人来催他就寝,才梦游似的飘回了自己房间。可这一夜他半个梦都没做,因为他压根没能合眼。

  第二日府中的下人发现小侯爷破天荒的起了个绝早,甚至还在萧公子去衙门之前,便顶着两个黑眼圈晃到马厩,也不肯说去哪,也不要人跟从,独自牵马出了门。

  萧景睿其实也一夜没睡,看着书房的灯灭了才和衣躺下,第二天一早听着言豫津那边的动静,直等他出了跨院才慢慢起身,开门出来。

  下人来伺候盥洗时他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句,得知豫津独自骑马出门不知去了哪里,心头一痛,又生出无限惊慌来——豫津已经开始躲着他了?

  可阿森问他“叔父呢”时,他还得绷出一个笑脸,回答他:“叔父今日有事,你跟爹爹去衙门好吗?”

  

  言豫津奔出城门时,晨曦才刚刚在高耸巍峨的城墙上镀上一层淡淡金色。他立在门外茫然四顾,道旁林中还漂浮着清晨乳白色的雾气,树下的闲花野草上沾着露珠,迎风轻摇。早起的鸟儿吱吱啾啾,在晨光中翻飞来去。本是大好的初春清晨景致,可他此时全然无心欣赏,呆呆站了一会儿后便放松马缰,由着马儿信步走去。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可他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萧景睿。

  和最好的朋友,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成亲?

  即使过了一夜,他依然觉得这事荒谬绝伦——萧景睿,怎么可能真的对他说了这种话呢?

  他浑浑噩噩地坐在马背上,任由马儿驼着他走了不知多久。直到日上中天,晒在身上甚至有些热了,他方觉得口干舌燥,连早饭都没吃的肚子咕咕叫起来。

  他四下看看,发现马儿自作主张地将他带到了平日时常和萧景睿一起跑马练剑的那片河滩——他俩数日前才带阿森来玩耍过,并且承诺他待到夏日炎炎时,会再带他来戏水,抓小鱼抓螃蟹。

  “啊啊啊啊!!!!”言豫津忽然仰天长嚎,惊飞了树梢的几只小鸟。他生性洒脱,从来没遇到过这样难以抉择的事情,偏偏这事还非要他抉择不可,既不能搁着不管,也不能随便抛个铜板就定下,叫他如何能不烦恼。

  唉……要是父亲在就好了……

  言豫津望着眼前向远方延伸的道路,一时间甚至生出了沿着它继续跑下去,离开金陵去找父亲的念头。找到父亲后便请他示下——反正婚姻大事本就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让父亲代他决定好了。

  不过这念头只是一瞬,他随即苦笑着骂自己:言豫津,出息呢?自己决定不了的事就想扔给父亲,你是三岁小孩吗?

  可即使父亲不代他决定,给他点建议,帮他分析分析总是可以的吧?

  唉……言小侯爷再一次浩然长叹,用手重重地搓了搓脸颊。其实认真想想,即使父亲在此,他也不确定自己真的能和他老人家谈论这种事情——“爹,我不知道我对景睿到底有没有超出朋友兄弟的感情啊,您怎么看?”

  等等,说到兄弟朋友成了亲的,宫中不就现住着一对?

  自己何不去找林殊哥哥问问,横竖父亲留书也说遇到为难之事不妨去请他指点。

  对,这就去!

  言豫津拨转马头,朝着回城的方向狂奔而去。

  

  又渴又饿之下,言小侯爷本就乱成一团的脑子更加不好使,他一直奔到禁宫近前,被禁军拦下时才恍然想起:自己没带请见折子啊……

  原本没带折子也不是什么大事,禁军和黄门们都识得他,也都知道小侯爷和凤王私交甚笃,说一句有急事求见,自然有人抢着去替他通传。

  可是他原是一时脑袋发热就奔了来,被人拦住后热气散了,顿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这举动有多不妥当——

  别说梅长苏就是林殊这层压根还未确认,他总不能上去就喊林殊哥哥我找你取经来了……就算林殊的身份已经确认,这种事似乎也不便找他讨论吧?他和陛下虽也是从小一处长大,但是中间历经了那样惨烈的离别,重逢后又步步踩着刀锋雪冤夺嫡,说不定哪一次险境或生死边缘就确定心意了,自己和萧景睿如何能比?

  自己就这样跑来求见,可真是太唐突了。

  他对拦住自己马的禁军小将士尴尬一笑,欲待掉头离开,可扭头看到身后正午的街市熙来攘往,他竟不知往哪里去。

  小将士看着他脸色苍白,额头一片密密的汗珠,好心道:“侯爷可是身体不适?先到这边上来歇息片刻,小人请个公公进去找太医来。”

  言豫津任他将自己扶下马来,摆手道:“不必了,多谢你,我就是方才跑得急了肚子有点疼,让我略坐坐就好。”

  小将士挠挠头:“侯爷是要入宫吗?”

  言豫津支吾道:“……嗯,再等等。我这个样子进去,御前失仪就不好了。”

  小将士不虞有他,将他扶到宫墙边一个背阴背风处,牵起他的马缰道:“我替您拴马去,您且歇着,有事叫我们就是。”

  言豫津再次道谢,待他牵着马走远了,才背靠着红墙缓缓坐倒,屈起双膝望着蓝莹莹的天空发起呆来。他一时想到自己走了阿森没人照看,也不知萧景睿是告假在家还是将他带去了天工堂?若是带去天工堂,那里生人众多,阿森会不会惊怕?一时又想自己不告而别,景睿会不会以为自己这就算拒绝了,未免大家再见面尴尬,干脆先一走了之?自己待会儿回府,会不会发现他也像父亲那样留书一封,带着阿森又远走天涯了?

  言豫津越想越担心,几乎就要起身回府,赶紧看看萧景睿走了没有。可转念一想:他自己叫我就算不答应成亲也别躲着他疏远他,他岂能先走?他这次要是再敢不告而别,再回来我就……就……

  就要如何?似乎除了骂那臭小子几句也不能如何……

  想到此处,言豫津愈发郁闷,甚至于生起萧景睿的气来——

  这家伙也太狡猾了!明明是他向自己求亲,却又说得那么大方豁达,好像自己同不同意都没啥关系似的!连表达倾慕之情都要保持君子风度,其实就是推卸责任嘛!他要是像戏文里唱得那样“泪涟涟情切切”地倾诉衷肠,说一些“卿卿误我”之类肉麻又莫名其妙的话,再坚定的表达“你要是不答应我在世为人还有何意趣?不如就此离开这伤心地,从此江海寄余生,与君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度,自己不就只好答应了吗?

  现在这算什么?怎么就变成我一个人头痛的问题了?

  “豫津?”

  正在愤懑地敲打自己脑袋的言豫津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却是蒙挚。

  蒙挚正带队巡视,走到此处发现有个形迹可疑之人缩在墙角,近前查看时发现竟是言小侯爷——小侯爷神色古怪,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拿手锤自己的头,也十分诧异:“你蹲在这做什么?头疼?”

  言豫津想到自己方才的行径被以蒙挚为首的这一队禁军都看到了,实在有些无地自容,讪笑着起身:“那个、我方才有些肚子疼,现在好了!我正要去见凤王,蒙大统领回头见啊!”

  说罢一溜烟地向宫门跑去,蒙挚看着他的背影摇头叹息:“一个二个,都跟长不大似的。”

  

  梅长苏与萧景琰刚刚用过午膳,正在御花园中散步消食,顺便赏一赏开得正好的春花。忽闻小黄门来报说言小侯爷有急事求见凤王,不禁都颇感惊讶。言豫津向来找他们只会是撺掇他们出宫游玩,说有急事,倒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梅长苏当即命宣进来,及至人到了跟前看清他恹恹的神色,还真当出了什么天大变故,两人都不待他行礼就异口同声地问:“出什么事了?”

  言豫津牙疼似的咧了咧嘴——他要不是走投无路了也不会真的进宫来找梅长苏。可再走投无路十倍,他也绝不想跟皇帝陛下倾诉儿女私情的烦恼,所以说不得,只好壮起胆子大不敬地回禀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些事不明白,想请教凤王……所以冒昧求见,陛下恕罪……”

  萧梅二人对望一眼,均觉他今日神情古怪,说话反常,于是愈发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竟都没听出他想要单独和梅长苏说的这层意思。

  萧景琰指了指一旁的石桌:“坐下慢慢说。”说完一撩袍摆,自己当先坐了,一副洗耳恭听之态。

  言豫津欲哭无泪地看了他一眼,又可怜巴巴地去看梅长苏,只盼苏兄能一如既往地洞察人心。

  梅长苏没令他失望,很快从他的欲言又止中看出了他的诉求,虽然着实不明白他有什么事是必须和自己单独说的,还是附到萧景琰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言豫津对着瞪大眼睛诧异地看过来的皇帝陛下扯出个窘迫的笑容,又连忙垂下眼睛不敢和他对视。

  所幸国君十分通情达理,虽然对他有事竟然瞒着国君却要跟凤王私下说这种行径不大了然,但究竟也没嗔怒怪罪,反而很大度地又站起身来:“好吧,朕回书房去了,你们慢慢聊。”

  梅长苏笑眯眯地行礼:“恭送陛下。”又指指言豫津对他做口型:“回头告诉你。”

  萧景琰莞尔,拍拍言豫津的肩膀转身走了。

  待他走出一段,梅长苏才招呼言豫津在石桌边坐下:“如何?现在能说了吧?”

  “那个……”言豫津实在不知如何措辞,正为难间他的肚子响亮地“咕”了一声,替他解了围,“我还没吃午饭呢……”

  梅长苏察言观色到这时,看他这副有口难开的忸捏模样,大概也猜出他要说的事多半与儿女私情有关。

  他不动声色地吩咐宫人去取些现成的饭菜吃食来给小侯爷果腹,一边猜测言豫津这是对谁家姑娘求而不得?还是对螺市街的哪位花魁动了真心想娶回家,却担心门第悬殊太大皇帝不同意,所以先找自己做说客?

  又或者,恋慕上了哪位男子,不好意思开口,因此来找自己要主意?

  麒麟才子面沉似水,八风不动,言豫津不开口,他也不着急追问,命人奉上清茶慢慢品着,俨然智珠在握胸有成竹,任谁也看不出他其实心里发虚,几乎有些后悔让萧景琰先走了——

  这世上天文地理,医卜星象,言豫津无论问他什么,他都有把握能答上一二,决不至于坐蜡。唯有这儿女私情四字……

  他活到年近不惑,名字身份甚至相貌都换了一遍,却从头到尾只钟情过一人。而且钟情得还颇没出息,一开始便没打算说,打定了主意要瞒一辈子。后来鸳盟得偕,也全靠萧景琰的锲而不舍和许多阴错阳差的巧合,他唯一的贡献大约就是没真的狠下心来,像他一开始打算的那样远远逃开而已。

  所以言豫津要问他如何虏获旁人——不论男女——的心,那可真算是问道于盲,还不如问萧景琰来得靠谱。

  言豫津哪知苏兄心中掂掇,他为了拖延时刻,吃了好些点心糕饼,御膳房又送了汤羹和临时煮就的细面来,直把小侯爷撑得打嗝。

  直到宫人撤下碗盘,换上茶盏,言豫津才按着隐隐作痛的肚子,鼓起勇气抬眼去看梅长苏。梅长苏镇定如恒的态度令他也受了感染,窘迫稍减,嗫嚅道:“苏兄……”

  梅长苏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吃饱了?”

  “唉,苏兄就别取笑了,”言豫津眉眼都皱成了一团,双手捧着脑袋一通乱抓,然后顶着一头乱发豁出去似的道,“有人向我求亲,我不知道该不该答应。”

  “……”梅长苏第一反应是“这有什么不知道的,你对他有心就答应,无意就拒绝,也值得如此为难?”但随即转念——言豫津家世煊赫,本人年纪轻轻已封了侯,人又生得英俊倜傥,这些年上门说亲的如过江之鲫,他不也都游刃有余地拒绝了么?

  所以令他为难的不是求亲,而是求亲之人吧?是一个令他有十万分顾忌,无法轻易推拒的人?

  “谁?”梅长苏隐隐猜到那人是谁,却又觉得不像他的行事作风。

  可言豫津延挨了半晌后,垂头丧气地吐出的,果然是那个名字:“景、景睿……”

  梅长苏着实怔了怔,不由自主地问:“景睿说他要和你成亲?”

  大概是他的语气太过惊讶,言豫津臊眉搭眼地看了他一眼,嘟囔道:“是啊……我也惊得不行,可他明明白白的说了,不是开玩笑,还叫我认真考虑……”

  梅长苏吁出一口气,压下满心意外,斟酌着问:“那你考虑得如何了?”

  言豫津叹道:“就是考虑不清,才跑进宫来找你的嘛……”

  梅长苏想了想,问道:“你……不愿和他成亲,又怕拒绝伤了你们多年的感情,想寻个两全之策是吗?”

  言豫津张了张嘴,想说“也不是不愿意”,可又想这么说不就等于“愿意”,那还找人家苏兄矫情什么?当下垮了肩膀不吭声。梅长苏却当他是默认了,想到萧景睿不知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将这份情意说出口,谁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禁很是替他难过。

  但难过归难过,总不能逼着豫津接受,总还得替两个小兄弟想个顾全情分不伤脸面的法子。

  当下无声的叹了口气,缓声道:“景睿不是蛮不讲理之人,你是怎么想的,委婉些如实回复他就是。短时间内见面难免、咳,有些尴尬,正好天工堂预备派人到各地寻找能工巧匠,搜罗图纸机括之类,我便将这差事派给他。过个一年半载再相见,大约也就……”

  他话没说完,言豫津便已双手齐摇:“不可不可!苏兄,你别派景睿去啊,他才刚来还不到一年呢!”对上梅长苏惊讶的目光,又语无伦次地找补,“大长公主那里、定然也舍不得他走,还有阿森,对了,他带着阿森怎么好去办差?”

  “景睿才干俱佳,原是这差事十分合适的人选,并不全为你俩的私事。”梅长苏微微蹙眉,“我先前也是顾虑着阿森,才没和他提,不过如今既然……”他顿了顿,“景睿武艺高强,人又心细,就带着阿森同去也无妨,我自会叫他多带几个仆从下属同去。若是实在不便,就将阿森送进宫来住一段日子,由我们代为照顾好了。”

  言豫津仍是摇头:“不妥不妥,阿瑟怕生得很,进宫多有不便,出门也多有不便……”

  “有飞流在,你大可放心。”梅长苏说完目光沉沉地上下打量了他两眼,“你怕他更生误会,不再帮他照看阿森我能理解。可你既不愿接受,又不想他走,仍想和他像从前那样两小无猜?豫津,恕我直言,这恐怕……太难了。”

  言豫津闻言如霜打的茄子般,更加蔫了。

  梅长苏放下手中茶杯,语重心长地叹道:“豫津,我知道你为难,可你想想——以景睿的性子,若不是……若不是情到深处难以自制,又岂会对你开口?他如今心中的煎熬,只怕更甚你十倍。虽然这感情之事不能勉强,我也不赞同你为免他伤心就做些违心之举,但你至少该给他个了结。相信我,比起你直言拒绝,这般不上不下地拖着,更令人难堪难受。”

  言豫津呆呆看着小茶炉上咕咕冒泡的茶汤,神色数变。他从昨夜开始便心乱如麻,而萧景睿又表现得十分从容,是以他压根没去想萧景睿在等他答复时会是怎样的心情。

  此时被梅长苏一言提醒,只觉五脏六腑都疼了起来。

  他蓦地起身,对梅长苏长揖到地:“我明白了,多谢苏兄!”

  梅长苏只道他这就要去给萧景睿一个“了结”,心中其实颇觉遗憾,但自己作为朋友兄长,话说到这步已经尽了,主意终究还得他们自己拿。当下轻叹道:“你想明白了自然最好。你和景睿半辈子的交情,千万别为这事生分了。”

  言豫津神情古怪地看他一眼,喉头一动,终究将“你和陛下也是半辈子的交情,当年是怎么从朋友变成爱侣的”咽了回去,说道:“那我这就告退了。”

  梅长苏站起身来:“走吧,我要去御书房,咱们同路出去。”

  言豫津想起自己拉着凤王在御花园啰嗦了这许久,还胡吃海塞地耽误了好些时间,不觉有些后怕,缩了缩脖子:“是啊,陛下多半都等得不耐烦了,咱们快走。”

  “他自看折子,等我做什么?”梅长苏倒不甚在意,“其实陛下对你可算十分纵容了,就连你不想入朝干活都没斥责你,你为何老是这么怕他?”

 

  言豫津摸摸鼻子:“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怕他啊……”

  他的话声忽然顿住,梅长苏的脚步也同时停住。二人视线一碰,言豫津旋即移开,打着哈哈笑道:“臣子怕国君,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梅长苏敛眸回以一笑:“说得也是。”

  两人便都不再说话,一路沉默着出了花园,行礼作别。

  

  梅长苏想着萧景睿和言豫津,触动往事,不免有些郁郁。到了上书房,萧景琰正批阅奏折,听他进来头也没抬:“聊完了?什么天大的机密聊这么久?”

  梅长苏不答,摆手屏退左右,走到他身后屈膝半跪,从后头抱住了他,将下巴搭在他肩上,用鼻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萧景琰颇感意外,放下手中朱笔拍拍他交握在自己胸前的手:“怎么了这是?”

      “豫津怕是已经知道我身份了。”

       “他知道了?他今日就是来问你这个?”萧景琰顿时挺直了背脊。

  “不是,他没问。以豫津的通透聪明,就算知道了,也不会问的。”

  “那不就行了,”萧景琰摩挲着他手背,“知道便知道了,你要不放心,哪天敲打敲打,让他别对旁人说漏就是。”

  “嗯。”梅长苏抱着他没再做声,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道:“景琰,多谢你。”

  萧景琰更加诧异:“又谢我什么?”

  梅长苏侧头看着他,忽然嗤地一笑,伸手挠了挠他下巴:“谢谢你当年一趟趟去苏宅吃闭门羹,还谢谢你没被我冷言冷语地气跑,也没放我回江左。”

  “好说,不必客气,”萧景琰横他一眼,又笑了,“原来你也知道你当年气人得很?”

  说着回手将人拉到身旁坐好,问道:“豫津到底和你说什么了?弄得你这样古里古怪的?”

  梅长苏便将与言豫津的对话简单向他复述了一下,末了又叹气:“景睿不知得有多难过……”

  萧景琰先是听得瞪大的双眼,惊诧莫名:“景睿……跟豫津求亲?这可真是不鸣则已……”听梅长苏这么说,却不大赞同:“你说的好像豫津一定会拒绝他似的。我倒觉得,豫津怕只是被吓到了——毕竟这么突然。他又不是不知轻重不懂人情的小孩,在这种情形下还舍不得景睿离京,难说心里没他。”

  梅长苏蹙眉想了想:“但愿如你所说。”

  萧景琰揽住他肩头,伸指推平他眉间丘壑,梅长苏忽然扭头看他:“要是当年……我也向你坦承心意,你会不会像豫津一样被吓得手足无措?”

  萧景琰一怔。这个问题其实自知道梅长苏身份起他便偷偷自问过,只是没想到梅长苏有朝一日竟会当面问他。

  他于是也终于明白了梅长苏的闷闷不乐,心头顿时涌起一片酸软的疼痛,忍不住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双手抱定了他回道:“不瞒你说,我想过的。我想我一开始大概会比豫津还手足无措,说不定以为这是你又在和我乱开玩笑,还会跟你生气,骂你胡闹。”

  梅长苏撇了撇嘴:“那幸好我……”

  萧景琰却打断了他继续道:“可只要我明白你不是在开完,是真的……我最终也无论如何会和你一起的。我那时,大概还不太懂什么钟情、思慕,但我知道我是舍不下你的。若要我在‘从此和你生分疏远’或‘跟好友兄弟相恋’之间选一个,我一定选后者。”

  梅长苏红了脸,从他怀里挣出来嘟囔道:“什么‘跟好友相恋’?你真说得出口……”

  萧景琰好笑地摸摸他红透的耳廓:“你方才不是还在谢我脸皮厚么?怎么又……唔。”

  凤王终于忍无可忍,大逆不道地堵住了皇帝陛下的嘴。

  

  却说言豫津出宫回府,一路上越想越是难过,他这时才明白,景睿一副从容平静的样子,只是不想逼迫自己令自己为难,并不表示他不认真不在意,更不代表他不惶恐害怕。

  而他自己……他虽不懂相思,但他知道自己舍不得萧景睿伤心,更舍不得他走。

  要厮守终身,这大概也就……够了?

  他催马越跑越快,回到府中却发现萧景睿不在,连阿森也不在,一时间心都凉了,揪住来替他签马的下人一叠声逼问“萧公子去了哪?”

  那下人被他吓得半死,颤声回答:“天、天工堂啊……”

  这时老管家也赶了来,一见他便抱怨道:“侯爷啊,您一大早去哪了?也不言语一声儿,萧公子临时没法告假,只好带着阿森少爷去衙门啦。”

  言豫津的一颗心这才落回肚子里,将满手心的冷汗捏在了袖摆上。

  

  晚上萧景睿带着阿森回来,听闻下人说小侯爷已经回府,一直在跨院等您时,心中先是一阵七上八下地兵荒马乱,随即慢慢全都沉寂下来,像被泡进三九天结冰的湖里,再无声息——豫津一定会拒绝的,他悲观的这样想。

  一步步走到跨院,转入那道花枝掩映的月门时,他的手脚都已经冰冷得没了知觉。

  言豫津像数月前的那晚一样,坐在廊下石阶上,手边一个酒壶,正在自斟自饮着等他。

  所不同的是此时太阳将将落下,月亮还未升起,院中的一切都容在茫茫暮色中,看不分明。

  阿森见到言豫津,高兴得从萧景睿怀里挣下来向他奔去,连声叫着“叔父叔父”。可言豫津却一反常态地没有抱住他,只是轻轻握住了他的肩头,对他道:“阿森乖,叔父和爹爹有事要说,你自己进屋玩好吗?”

  阿森十分听话懂事,当即乖乖点头,跟着下人进了房。院中只剩下两人,一站一坐。言豫津仰首望着萧景睿,开门见山地问:“我若是不肯跟你成亲,咱们以后还是朋友吗?”

  萧景睿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语气平和地回答:“当然是。”

  “那你会搬出言府吗?”言豫津继续问。

  “主人家不赶,我就不搬。”萧景睿因为做足了心理准备,此时反而没预想中的那么伤心,只是见言豫津还在意他住不住在言府,心酸之余,还夹了一丝甜蜜。

  “那咱们以后,还像从前一样,一起吃饭,一起看书,休沐日一起带阿森出去玩?”

  “如果你还愿意。”

  “那你……将来会找旁人成亲吗?”言豫津微微侧头,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萧景睿怔了怔,露出苦涩的笑容:“大概不会了。”他说完又想起什么,急急地补充道:“不过你若是要成亲,我自然会搬出去——你放心,就算到了那天,我们也还是好朋友。我绝不会对未来的弟妹心存芥蒂的。”

  “胡说什么?”言豫津霍地起身,“哪里来的未来弟妹?”

  萧景睿不解地看他,言豫津直视着他双眼:“既然你不想和旁人成亲,我也不想和旁人成亲,我们俩又都想和对方呆在一起,同吃同住……那为何不干脆我俩成亲算了?横竖咱们现在这样,和成亲了也没什么区别。”

  他气势汹汹,目光灼灼如火:“这次我也是认真的,不是开玩笑!怎么样,明天就上折子禀告陛下,你敢吗?”

  萧景睿嘴唇动了动,想说“其实咱们这样和成了亲还是有区别的”,但终于还是嚼碎咽了回去,和着满腹乱哄哄的乍惊乍喜,换成一个轻轻的“敢”字。

  罢了,豫津不懂,由他去吧……他什么时候懂了,什么时候再说。他若一世不懂,那……那也没什么,就这样一起过一辈子,也足够了。

  

  *************************尾声*************************

  几日后言小侯爷和萧公子成亲的折子果然放在了皇帝的案头。

  皇帝陛下微微一笑——“我就说嘛。”朱笔一挥,准了大梁朝中第三对男子与男子的亲事,还着礼部替他们择定吉日。

  凤王动用了许多人脉,总算赶在吉日之前找到了四海云游的言阙言侯爷,令他得以及时回京喝了那杯儿婿茶。

  颇令时人惊讶的是,无论是老侯爷,还是大长公主,竟都没反对儿子非要跟男人成亲这种事,都带着笑容坐在高堂的位置上欣然接受了两个孩子的叩拜——只有极少数知情者明白,那大约是因为他们一生都为情所困受尽其苦,所以深知两情相悦是多么不易,与之相比,什么世俗物议、香火子嗣,都不值一提。

  小侯爷和萧公子成亲后日子过得和没成亲前也没什么两样,依旧是一个在工部忙上忙下,一个在家里陪着孩子逗猫看鱼。不过言森小公子长到四岁左右,愈发聪明懂事,深得凤王和飞流公子喜爱,时时蒙召入宫——凤王甚至在百忙中抽出空来教他写字,宠爱可见一斑。

  “阿森你看,这个字念方,方圆的方。”御花园的小亭中,梅长苏在宣纸上写下一个字。

  言森跟着念:“方,方圆的方。”

  梅长苏满意点头,正要接着写下一个字,阿森忽然扯了扯他袖子:“殿下,那圆方呢?”

  梅长苏怔了怔:“什么圆方?”

  阿森露出困惑地神色:“我听见爹爹和义父说,选个日子圆方……殿下,什么叫圆方啊?”

  “咳咳咳咳……”梅长苏终于听懂了孩子的意思,猝不及防,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咳了好一阵才有气无力地道,“我也不知。你还是回去问你爹爹和义父吧。”

  随即伸手捂住孩子的耳朵,对坐在一旁拿兵书当闲书看的萧景琰用口型嚷道:“他们居然还没……?!”

  萧景琰也面露同情之色:“太不容易了……”

  第二日,侯府收到一篮御赐的红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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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个番外是靖苏出游带娃的故事o(* ̄︶ ̄*)o

重圆等写完这些番外会继续的,请不要担心不会坑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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