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乔木BE版(中)

我几乎是把后面的全部删掉重写了……力求苏兄的计谋更合理更机智一点。但是我本人的脑容量大约只有苏兄的百分之一,所以弱智低幼有bug的部分,请大家多多包涵……

本文的下绝不会变成三。

这是一个令人很不愉快的脑洞,依然建议大家谨慎观看。看完不能谩骂殴打我,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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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声自然也传到了苏宅。

第一声钟声敲响时,倚在榻上的梅长苏手一颤,浓黑的药汁洒了一被子,像是一幅大写意的泼墨山水。

蔺晨皱眉,从他手中取过药碗。两人一同看着窗外,静听着仿佛永不会停歇的钟声。

钟声停了很久,梅长苏还保持着同样的姿势,连眼珠子都没转过。

蔺晨看着好友那几天之间又糟糕得好像火寒疾附身一般的脸色,轻轻叹了口气。

“长苏,我总觉得有朝一日,我会后悔那天拦着你。”

梅长苏慢慢转过脸,微笑道:“说什么蠢话?幸亏你拦住了我,否则……我就算追着他去了,又哪里有脸面对他。”

他看着蔺晨,勉强撑起来的笑容已不知不觉淡去:“你不该后悔,可是我却后悔了……你知不知道我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蔺晨粗声道:“不管是什么,他只要不是个傻子,自然明白你不过口是心非惯了。”

“是吗?”梅长苏神色迷茫,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可我总忍不住去想,若是我当初没离开金陵,像他希望的那样留下来,今天是不是就不会听到这金钟敲响了?”

蔺晨心中不忍,唤了声“长苏”,他却充耳不闻般自顾自地喃喃道:“我本来跟他说好的,要一直在他身边,亲眼看着他开创一个不一样的大梁盛世……你知道吗,他原本连官职都给我备好了。当年我若没有食言……”

“梅长苏,你听我说,”蔺晨实在听不下去了,伸手握住他肩头道,“你一定要明白,这件事绝不是你的错。杀他的人不是你,是滑族那些疯婆子……”他别开脸重重叹了口气,又道:“最重要的是,你若是一直这样自怨自艾下去,再没轻没重地折腾自己,你的身体恐怕根本就撑不到你那计划成行。”

梅长苏松开搓揉着被角的手指,僵硬地拍了拍好友放在他肩头的手掌:“你放心,我明白的。我死容易,可他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好容易开创的大梁盛世却不能就这么毁于一旦。无论如何我都定要替他守到庭生能顺利登基那天。”

蔺晨默然,却没有再劝。任何人骤然经历这等变故恐怕都没法立刻释怀,只能寄望于随着时移世易,等到萧庭生登基时,梅长苏已经能够看开。

梅长苏不知他的心思,微微笑道:“我这次要干的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之事,难免又要给你找许多麻烦了。”

“你我之间,还说什么麻烦。”蔺晨回他一个苦笑,“何况既是我拦着你一了百了,这红尘的三千烦恼,原也该我替你兜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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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去得突然,朝中自然大乱。

惊惧者有之,疑虑者有之,悲伤者有之。而无论众生如何百态,该做的事总是要做的。

丧钟敲响的第二日,静太后召集群臣至武英殿,宣读皇帝遗诏。

众人听说皇上留有遗诏,都觉得心下稍定。可遗诏的内容却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他们原该叩首接旨的,但却没人出声,每个人都就着跪着的姿势直起身子,不顾殿上礼仪地扭头去看跪在群臣之末的那个客卿。

刚刚看到他出现在武英殿中,群臣都并未在意——知道他是皇上格外宠信的客卿,又在皇上大行前侍奉左右,今天来听听皇上的遗诏也没什么奇怪。

却原来,那遗诏竟是为他一个人写的?

外姓封王,已是大梁开国以来从所未有,更何况还是七珠?更何况,还命他摄政?!

苏哲却像全没注意到旁人的目光,对遗诏的内容也丝毫不觉意外,泰然自若地叩首,朗声道:“臣遵旨。”他应该是大病未愈,和先前侍疾过劳晕倒的传言倒也符合,站起来得颇有些吃力。可哪怕再吃力十倍,他终究是站起来了,鹤立鸡群般地站在一片臣工中,视线越过他们,远远直视着静太后身后的那张椅子。

原本安静得针落可闻的殿中逐渐响起极低的昆虫振翅般的议论声,接着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一片喧哗声中,静太后忽地提高声音喝道:“众卿家,不打算接旨吗?”

这位太后素来以慈和娴雅著称,群臣平日偶然在宫宴之类的场合见到她,只觉她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别说动怒,连大声说话都不曾有过,这时高声一喝,竟也威势惊人。原本已乱成一片的武英殿顿时又静了下来。

片刻的沉寂后,刑部尚书蔡荃第一个伏地禀道:“太后,臣等只是不明白……”

静太后一声冷笑:“不明白?若是皇上还在,今日是他下旨,蔡大人也是回他一句‘不明白’便不领旨吗?哀家倒不知,是从几时起我朝新添了这个规矩的。”

蔡荃叩首连称不敢,静太后忽然叹了口气,说道:“罢了,事出突然,诸位大人有所疑虑也是常情。都请先起来吧。”

群臣茫然失措地依言站起,太后又道:“遗诏在此,请众位验看清楚。”说着摆摆手,高湛便将遗诏捧到了蔡荃跟前。

蔡荃略一迟疑,接过遗诏仔细查看起来。其余臣子偷眼看太后时,却见她一脸疲惫,漠然地看向窗外,似乎全不关心他们在做什么。

遗诏在众臣手中传了一圈,又回到高湛手中后,太后才再次转过脸来,问道:“如何?诸位大人看清楚了?”

众臣面面相觑。他们都是时常能看到皇上朱批手谕的人,诏令上明明白白是皇上的字迹无误。况且若说太后矫诏,那更是全无道理。

诏令是真的,可是诏令的内容,怎么那么叫人难以接受呢?莫不是皇上临去前……病得糊涂了?

这时站在龙椅侧后方的蒙挚忽然几步跨到了太后跟前,跪地大声道:“臣遵旨!”

紧接着武将中又一人屈膝叩首道:“臣,遵旨!”——列战英。

然后是言阙、纪王、叶士祯、沈追……文臣武将,终于一个接一个的再次跪了下去,像他们一开始就该做的那样,伏地叩首,接了这道大梁开国以来最诡异最出人意料的旨意。

“众卿平身。”静太后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和缓从容,“信王,你来。”

群臣的目光如夹道的剑戟,梅长苏从中缓缓步过,来到了静太后跟前。

“陛下的玉玺和兵符便暂时与你掌管,盼你尽心尽力匡扶社稷,莫辜负陛下的重托。”

众目睽睽之下,大梁史上的第一位外姓亲王将承载着整个江山社稷的托盘举过头顶,开始了他前无古人的摄政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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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这位摄政王殿下上位的过程令人疑虑重重,那他上位后的作为就简直可以用犯众怒来形容了。

首先他堂而皇之地住进了养居殿,并在某臣子表示这样不妥不合礼仪时冷淡地回道:“我临危受命,实在六神无主,住在养居殿伴着皇上的旧物,但盼能多得皇上在天之灵的庇佑和指点。我同太后商量过,她老人家也觉得还是住养居殿最便宜。希望众位大人能体恤一二。”

后宫之事终究是执掌凤印的人说了算,他抬出太后,众人也无法可施。

然后他将自己手下一众江湖中人都带入了宫,收编入禁军,他那两个贴身护卫直接任了队长。

这件事众人也没办法,因为禁军是蒙挚统领的,而蒙挚显然已坚定地站在了信王一边。

从前同梅长苏算是有过交情的一些臣子都觉得他简直变了一个人,从前那么谦和温文的苏先生,如今却冷漠得近乎傲慢。跟群臣议事时也总是语调冰冷话中带刺。他问到谁掌管的事务,若是语焉不详甚或有所错漏,都被他轻则讥讽重则斥责,丝毫不留情面。

几天下来群臣都明白麒麟才子果然多智近妖,远离朝堂如此之久却对朝中事务仿佛了如指掌,都熄了轻视糊弄之心。可是轻视是不敢轻视,要说敬重却也敬重不起来,因为他坐在这里发号施令已够令人不服气,何况他的态度还那么颐指气使高高在上。

只不过他态度再恶劣,众人还是不得不听他的。因为梁帝驾崩的消息已经天下皆知,四境的强敌蠢蠢欲动。短短几天时间中,北燕南楚都各自派出了小队兵马滋扰大梁边境。大梁守军若是稍有乱象,接下来犯境的就不是小队人马了。

国内各地也是流言四起。萧景琰向来甚得民心,他去得突然,许多百姓伤心不解之余自然什么离奇古怪的猜测都生了出来。再加上有敌国细作暗中推波助澜,民间竟然开始盛传“摄政王会妖法,用妖法迷了皇上太后心智,又害死皇上好自己掌权”之说。甚至有流寇盗匪借机生事,打着进京除妖的旗号想要烧杀掳掠骚扰地方。

幸好梅长苏对这些事情似乎早有预料,在皇上驾崩的消息刚刚公布,地方上多数还没见到传讯的驿卒之前就已收到了摄政王的谕旨,有的还是由京中的武将亲自送去的。于是多数骚乱都是刚刚冒头便被镇压,根本没成气候。

边境守军则一如既往地稳若磐石。不知是不是因为当年这位麒麟才子在赤焰军洗雪冤案一役中居功至伟,而目前四位守边大将其中三人是赤焰旧部,另外一位云南穆王爷亦是与赤焰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对梅长苏摄政都似是没有什么意见。在这朝野上下一片哗然声中,以更加严整的军容军纪给来犯的敌人以迎头痛击。

总而言之,突然失去了国君的大梁好像一驾失去了控制的马车,虽然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些颠簸动荡,但好歹在悬崖前被人拉住缰绳拽回了正轨。

  不过拉住缰绳的那个人却没得到他应有的感谢和感激,相反的,经过这近半年的时间,他的名声越发坏了。

  老百姓有时候是不讲道理的。他们怀念那个突然离去的好皇帝,不肯接受他就这样身死,悲痛而又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如果能找到一个罪魁祸首来供指责和唾骂,大家都会觉得舒畅一点。

  而且他们还找到了证据——河西月前的蝗灾,江南有段河堤决口,不都是妖孽摄政,老天降罚吗?对了,皇上驾崩的那个月,荆州还打了个好大的旱天雷呢!

  朝臣们自然不会和无知妇孺一样相信这些传言。他们经过与皇上驾崩前曾入宫面圣的言侯等三人私下议论,从三人或明或暗的言辞中得出结论——遗诏是真的,不过是皇上临终前病糊涂了写下的。皇上本来就极重旧情,对这位助他夺得大位的麒麟才子又一向宠信有加。以这人的才智与三寸不烂之舌,要哄得病中不大清楚的皇上把大权交到他手中,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虽然梅长苏掌政后十分勤勉,处事决策当得起公允明晰四字,朝臣们心底也清楚:在这特殊关头,若不是有这么个才智过人又能杀伐决断的人站出来总览大局,大梁怕是要乱的。可要说梅长苏真是一心为国,大家却是不信的——因为半年过去了,各方局势也算是平稳了,择贤立储之事,他却提也没提过。

  宗亲家的孩子们被接入宫中教养,他们的家人自然格外关注。命妇们三不五时的也经常获准入宫看望,背地里偷偷询问自家孩儿,得到的回答都是“信王没来看过我们啊”。

  没错,除了执政之初梅长苏露过一面,对他们潦草地说了几句嘉勉之词,就再也没出现过。

  倒是太后关心孩子们,几乎每日必来亲自看视,饮食起居皆细细关怀到,已开蒙的孩子还每日请了太子三师前来教导,再大些的骑射教习也没落下,除开信王对他们一视同仁地视而不见这一点,他们在宫中的日子倒还算是安稳无忧。

  至于皇上的义子、已经成年开府的燕王则连被太子三师教导的机会都没有。从梅长苏掌政起,他就被派去各种不同的地界做各种不同的差使,今日在东边赈灾,明日在西边修河堤,后日又去了南边某城的地方军巡视。半年来在京中的日子不超过十天,皆是回京述职复命的。而他明明每次差使都做得极好,回到京中却也得不到半句夸奖,时不时还要被鸡蛋里挑骨头一番。搞得许多与他本来没什么交情的臣子都忍不住为他不忿。

  幸好这位殿下是沉得住气的,再受多少委屈也没在人前发作过,礼仪规矩一丝不苟,派给他的差使依旧做得尽心尽力,信王到底没能寻到由头褫夺了他的郡王头衔。

  其实庭生曾无数次求见梅长苏,他有太多的疑问想问他的苏先生。而一直未允的梅长苏在他第一次被派离京城前终于见了他。

  千万个疑问在面对这个曾经无比熟悉现在却恍如陌路的恩人师长面前都出不了口,最后他只问出一句:“先生,父皇是怎么死的?”

  梅长苏似乎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满不在乎地笑了:“被我害死的。”

  萧庭生瞪大了双眼,他不敢相信这个答案,更不能理解苏先生何以竟能用这样的口吻说出这句话。因为别人或者不清楚,他却是知道的,知道他的父皇有多敬重眼前的人,在他离开后又是多么想念他。

  ——父皇偶尔抽空看他念书时,总会说你要好好的,别辜负苏先生的一番教导。他做得好时,父皇的夸奖一定会带上“苏先生若知道了,也一定会高兴”这样的话。

  可竟然是,苏先生害死了父皇?

  梅长苏看着他呆滞的表情却仿佛笑得更加开心:“殿下想为皇上报仇的话,可要沉住气别叫我逮到错处。毕竟要废掉一个出身掖幽亭的王爷,也不算什么难事。”

  庭生不知道他那天是怎么走出宫门的。他只记得他每一步都像踩着棉花,胸口的愤懑仿佛化成了火焰在四肢百骸流窜,烧得他脸颊热辣辣的。头脑一片昏茫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要替父皇报仇。

  为了这个念头,庭生知道他可以吃下所有的苦,忍下所有的屈辱,直到有一天他能亲手将那人从摄政王的位子上拉下来。到时他定要掐住他脖子,盯着他的眼睛,好好问一句: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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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臣们没有忍耐很久,立储的事宜很快被提到了朝堂上。梅长苏第一次说要考虑考虑,然后便没了下文。群臣第二次提起,他才漫不经心地说出一个名字,却是一个已近没落的宗家送进宫的幼子,说他“天资聪颖,面相清奇,假以时日用心栽培定能担当大任”——而这孩子现在还没满四岁。

提议立一个年幼无知,家世背景又贫乏无力的幼儿为太子,这安的什么心不问可知。朝臣自然不肯答应,纷纷反对,又闹得不可开交。梅长苏坐在龙椅下首侧边的椅子上,垂着头时不时闷声咳嗽,等众人吵嚷够了才施施然道:“立太子乃是一等一的大事,务求万全。既然众位大人各存异议,长苏也不敢贸然做主,那便再观察深思些时日再定吧。”

须知太子的选立,过去向来都是圣心独裁的事。群臣顶多隐晦的提提意见,推波助澜一下,哪有公然在朝上喊着闹着该立谁不立谁的。

可如今金銮殿上没有皇帝,摄政王虽然大权在握,对于立太子这种事也不能一言而决。而群臣没了对着皇帝顾忌,在人选问题上却也没能达成统一。

前朝几乎拖垮整个大梁的党争还历历在目,多数朝臣并不想过早的去做这个选择题。

毕竟大家对那些临时被接入宫中的宗室子弟的品性并不是很了解,何况像皇上那样不计前嫌,肯放心任用别的皇子党派之人的帝王,古往今来也没见过几个。

也有少数想要放手一搏,趁此时局势未明似乎人人都有机会时推一个于自家有利的人选上位,可是又因为太缺乏说服力而得不到旁人的支持。

于是立谁为太子这个问题陷入了僵局。群臣提不出合适的人选,又不肯同意梅长苏的人选,每隔几日便在议事时争执一番,却也于事无补。

然后某一天,自皇上驾崩后就回归朝堂的言阙似是终于听不下去了,站出来提议:当立皇上的义子萧庭生为太子。他说了许多合情合理中肯的理由,提到皇上对燕王多年来的精心教导培养时连声音都哽咽了。许多朝臣听得动容,都暗暗点头,觉得各方面权衡下来,目前确是燕王做这个太子最合适。

梅长苏轻飘飘地道:“可是燕王殿下说到底只是皇上的义子,并无皇家血脉,若立他为太子,岂不是要让大梁江山旁落他姓?长苏担心将来到了地下,没法跟皇上和萧氏列位先皇交代啊。”

“你还有脸提皇上?”许多人心中不忿。可也不得不承认他这番冠冕堂皇的话并非全无道理。何况燕王的出身人尽皆知,若是让一个掖幽庭出身的罪奴袭了大统,似乎也太有辱国体。

当下群臣分成两派再次争执起来,梅长苏则淡淡说了句身体不适,径自走了。

接着第二天一道诏令,刚刚回京没几天的燕王又被派了出去。这次派得格外远,派到了千里之外的益州,命他去巡视守军,整顿营防。

益州军的营防是不是这么亟需整顿群臣不知,但却知道离开了金陵的皇子是当不成太子的。

梅长苏显然也觉得燕王是个威胁,所以才一再将他放逐在外吗?

没过几天,宫中又传出消息,那两个被臣子隐晦提名过的宗室子弟都病倒了。虽然只是有些腹痛下痢,并非什么大病,可是这样的巧合由不得人们不心中一紧——尤其是那些抱着将自家孩子推上太子之位野心的。太子之位再好,也要有命去坐不是?

而这一道外派诏令,一场小病,也让群臣彻彻底底明白了:信王压根不想立太子,更不打算还政。

这是国贼!国贼啊!

梅长苏却不理会朝野上下都是怎么议论他咒骂他的。他要做的事情太多,时间却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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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来一直藏锋敛迹低调蛰伏的江左盟,在江湖上越演越烈地指责斥骂声中,竟悄无声息地解散了。许多帮众都分到 一笔银子,从此后退出江湖也好,另投别派也好,都与江左盟再无瓜葛。

江湖第一大帮就这样风流云散。江湖中有人拍手称快,有人扼腕叹息。庙堂上的人则意识到,梅长苏已经完完全全舍弃了他江湖人的身份,断掉了他在江湖上的后路,打算在这金殿上长久地坐下去。

当然没人知道,江左盟的骨干、真正的中坚力量,早在半年前就开始三三两两陆续来到京城,奉命暗中调查滑族之事。

杀死萧景琰的人虽然当场击毙了,可是她的帮凶,她的同党,梅长苏一个也不会放过。

现在时局初定,也差不多可以收网了。

某天早朝时一位大臣因为事务上的一点小小纰漏,被梅长苏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顿。那人羞愤之下忍不住反唇相讥,直指梅长苏把持朝政作威作福,还迟迟不肯立储,实在是居心叵测。

谁知梅长苏听完竟没有生气,他低头咳嗽了几声,再抬头时已换了一副嘴脸。温和又带几分歉然地道:“刚才是我说得过了,不过长苏也是忧心国事,一时着急,还望严大人见谅。”说着十分恳切地微笑:“严大人恕过我一时口不择言,我也不追究严大人咆哮朝堂以下犯上之事了,如何?”

那严大人不意他变脸如此之快,愕然失措地嘟囔了几句,此事就此揭过。

在场的群臣还暗暗纳罕往常阴狠刻薄的信王怎么突然转了性子,谁知第二天严大人新娶的小妾就死在了自家天井中。不知是中了什么暗器,从额头贯入,从脑后穿出。京兆尹和巡防营上门闹哄哄查了一通,可是凶器都找不到,更别说凶手了。

梅长苏知道此事后,还在散朝后特意宽慰了严大人几句,表示一定督促严查此事。

严大人看向他的目光却又是惊惧又是痛恨。他刚刚在朝堂上顶撞了信王,转头自己的妾室就死在家中,若说这是个巧合他死都不会信。

可是无凭无据,他信不信又能如何?何况倘若真是梅长苏的手段,那杀他小妾显然不过是个警告,他若再不识趣,下一个死的难道不能是他?

跟严大人怀着同样疑心的人不止一个。

像沈追蔡荃之类从前和梅长苏交往颇深,见过江左梅郎的风骨,听过麒麟才子国士之言的人,其实内心深处还隐隐抱着一线希望。希望苏先生不过是因为皇上突然驾崩,整个江山突然担在他肩上,重压之下难免性情变得有些偏激不近人情。希望他迟迟不立储君,只是因为确实没有合适的人选。

可一旦梅长苏开始放手杀人,用这样恐怖毒辣的手段维护自己的权柄,那……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坐实了众人最坏的揣测。

妾室、婢女,甚至粗使的洗衣妇或厨娘,京城为官做宰的人家中开始隔三差五的有人横死。死的都是地位较为卑下的内宅妇人,死的方法千奇百怪,有中毒的,有被投入井中溺毙的,有一刀割喉的……还有一个是在自己卧房里被反缚了双手吊死的。卧房内当时还燃着熏香,点了红烛,某大人晚间来这妾室房中原本打算一度春宵,推门却看到一双穿着红绣鞋的脚在半空晃荡,吓得险些当场失禁。

  凶案频频发生的这段时日,梅长苏反而变得格外的温文有礼,在朝上议事总是面带微笑,即使是对意见不合的人都轻言细语。只不过当那位大人的小妾被吊死在房中之事传出后,众人再看到他微笑,无不觉得背心发凉。

  没有人怀疑,每个人都几乎确信了,这一切都是信王的手笔。他大约也不想和朝臣们结下不死不休的深仇,所以只拿位份较为卑下的内宅妇人下手,无非是在宣告:你们的内宅我如入无人之境,杀谁不杀谁,都不过一句话的事。

  祸及妻儿。或者有人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可没人能不顾虑自己的家人。一时间人人自危,很多人开始惶惶不安地思索:我得罪过信王吗?我可曾当面对他不敬,或者背地里议论过批评过他?

  叶士祯私下里找过梅长苏一次,问他是不是一定要用这种手段来塑造自己“奸佞”的形象,还问他能不能确定每一个被杀之人都死有余辜——因为有三五个在朝堂上公然顶撞斥骂梅长苏的臣子,都无巧不巧地死了小妾,弄得他不得不有点怀疑梅长苏是否在借机报复。

  梅长苏听完叶大人直率的理由后淡淡道:“也不全是巧合。会在朝堂上公然与我撕破脸对敌的,本身脾性都率直鲁莽。这样的人更容易轻信,也更容易被人利用和欺骗罢了。”说着拿出一叠滑族诸女这些年暗中互通的信件消息扔在桌上,里面一桩桩一件件全是那些大人们家中的情形,详细到某人近日爱吃什么,他的夫人和谁家夫人来往比较密切,甚至有他哪天上朝归来抱怨了一句什么。待叶士祯看完后才冷冷道:“叶大人难道没发现,这些女子都是皇上登基后才入京的么?”

  叶士祯不明其意:“先生的意思是?”

  梅长苏道:“当年誉王起兵谋反后,我们曾清剿过一次滑族余党。也是我托大了,以为璇玑公主留给夏江的名单便是全部。岂知璇玑公主多疑偏激,不但在京城附近留有党徒,连大梁边境甚至别国境内都有她布下的后手。皇上登基后这些余党才悄悄潜入京城,我虽有觉察,但总想几个女子能生出什么大浪……没有先下手为强,以至酿成大祸。”

  他垂下眼睛,不让叶士祯看到他眸中的杀意,续道:“皇上走后,我查了半年,如今绝不会再漏掉一个。”

  叶士祯缓缓放下手中那些书信,凝神沉思了片刻后方叹道:“纵使这些女子都是滑族余孽,你也不需要用这么极端的手腕。你知不知道现在朝臣们也将你当做了妖怪,又恨又怕。我知道你想逼得大家自己受不住你掌政主动推庭生上位,可是……”

  梅长苏闻言无声地笑了。他哪里介意谁恨他呢?

  他也有滔天恨意不得纾解。他恨自己,可偏偏不能杀了自己,那就只好格外厉辣地对待他和萧景琰共同的敌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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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朝后宫中不知真相的人或者都将梅长苏当成了窃国的妖怪,但还有一个人并不这么想。这个人就是高湛。

  因为梅长苏实在是太反常了。

  作为一个把持朝政的权奸,他应该过得很奢靡,至少也应该很享受才对。

  可是梅长苏不但没有享受,反而像是在自虐。

  他住进养居殿后就遣散了所有的宫女太监,高湛想自己能被留下大概是因为从前的信任,还有他那些不懂宫中规矩的手下需要一个人指点。

  如此一来养居殿的事情就绝没被传出去的可能,所以也没人知道梅长苏其实只是住在一间偏殿里,陈设用度简朴得还不如下人房。

  但高湛知道。高湛还知道这位朝堂上无人能撄其锋的信王殿下,其实连吃饭睡觉都是极其痛苦的。

  他每天睡觉前必要服一碗药,他喝了这药才能睡得着。这药是他刚刚掌政时,一个白衣翩翩的公子入宫留下的药方。高湛还记得那天信王和那位白衣公子争执得厉害,后者嚷着说任何能令人沉睡的药久服都必会伤身,以信王这个身体无异于饮鸩止渴。而信王只是说了一句:“那怎么办呢?蔺晨,我睡不着,可是我不能睡不着啊。”

  后来他们说了什么高湛就没听到了,他只知道每晚那药熬好,黎纲或甄平给他端去时都是万般不愿又无可奈何的。他们一开始甚至会哭,会跪在地上求信王不要喝这药。可信王总是一言不发地喝下去,然后淡漠地劝他们:“蔺晨惯会危言耸听,你们看我这不是好好的?”

  吃饭也是,那位白衣公子和宫中御医根据信王的身体状况,给他开了一个膳食单子。梅长苏这半年多来的饮食就严格按照这张单子——他身体太弱,能吃的东西实在有限,而且都不怎么可口。可他每日还是毫无怨言地照着单子进食,有时那些药膳的气味实在令人难受,他吃完之后会忍不住吐出来。吐完之后他会漠然地擦擦嘴,吩咐再给他盛一碗,然后一口一口慢慢地吃掉。

旁观的高湛慢慢地有种感觉,觉得这个人好似已经摒弃了一切生为“人”的感情和感觉。他每天按时睡觉,按时起床,按时吃饭,按时服药,按时上朝,并把除这些以外的所有时间都用在朝政上。 他不休息,仿佛也不会觉得累;他总是咳嗽,有时还带出血来,可他仿佛也不觉得难受;他每天回到养居殿后,除非有事吩咐否则几乎不会开口,甚至连表情都欠奉。

只有对着那个叫飞流的孩子时,他还会露出个温和疲惫的笑容,还会多说几个字,让人觉得他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可既然是活人,那这样活着又怎么会不痛苦?

就连他的那些忠心耿耿的手下想必都是十分痛苦的。高湛见过服侍梅长苏吃完饭的甄平咬着牙把手中的碗碟狠狠摔在地上;见过黎纲红着眼圈捶打廊上的柱子。还见过他们两个争吵甚至动手打架。争执的内容根本无关紧要,他们大约只是想发泄心中的愤懑而已。因为看着敬爱的人成了这个样子,他们却什么都做不了。他们只能言听计从,尽量不让他还要为自己烦心。所以他们连发泄都不敢让他察觉,总要躲到他视线之外,动手打架都得小心谨慎地不在他看得到的部位留下伤痕。

高湛在宫中过了大半辈子,自为什么苦都吃过,什么难都受过,可就连他都觉得,如今这日子……实在压得人喘不过气了。

所以他不信梅长苏窃国,不信他是把持朝政权欲熏心的奸佞——他活得这么痛苦,简直是拿自己的命在为社稷操劳,还不肯让人知道,还要在朝堂上做出一副谈笑自若杀伐决断的嘴脸好像生怕别人不恨他……

高湛猜不透梅长苏的图谋,但他知道皇上不是病死的,知道皇上那天去苏宅被用马车送回来后,这人在他榻前不吃不睡跪了三天。

或许……他的一切作为都是为了死去的皇上吧?高湛隐隐生出这样的念头,然后叹息着不再深思——这深宫中许多事永远不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多想又有何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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