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师(二)——《倾余生》番外


这文的灵感来自一首歌《琴师》by音频怪物,当然和歌不一样,文会he。

大家快去听,超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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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中所有人的视线几乎都集中到了宇文暄身上,宇文暄虽然头有些晕,但也知这时将“礼物”召上殿来十分不妥,只得干笑:“区区薄礼,怎好意思当席呈上?还容宫宴后再……”

  “哎,等什么宴后?那可是陛下最宠爱的乐师,这会儿不正好传他上来抚琴一曲?若是大梁陛下喜欢,此后也好多个解闷儿的。”指挥使完全不解他的顾忌,笑得像个活活的蠢货。

  他此言一出,宇文暄就见坐在南楚使团一行对面的淮王隔着舞姬们旋转摇曳的裙摆冲他杀鸡抹脖的使眼色。而席上原本笑着交谈的人们忽然都停止了说话,殿中只闻丝竹鼓乐之声。

  宇文暄看看梁帝的脸色,只觉刚刚入肚的酒浆都化作冷汗涔涔而出。可话说到这地步,他已骑虎难下,推脱否认都算僭越——毕竟那是楚帝送给梁帝的乐师,妥不妥当其实轮不到他置喙——只得侧头低声命人将乐师带上来,又起身对梁帝行了个礼,强笑道:“敝国国君欲为陛下与凤王殿下新婚志喜,但想大梁物华天宝,敝国也没什么宝贝入得了二位法眼。听闻陛下与凤王殿下都雅擅音律,故此命我带来宫中一个琴艺颇佳的乐师相赠,倒比赠金银珠玉这些身外物风雅些。”

  ——他反应不可谓不快,这番话句句将凤王捎带上,显出十足的尊重,又将楚帝这份礼物说成是送梁帝凤王两人的,虽然在座人人都心知肚明这种“礼物”是什么意思,但面子上总算没那么难看。

  宇文暄自觉这一场圆过去了,说到底这究竟也不是什么大事,列国皇族显贵间互赠娇美的歌姬舞女乐伶等本属寻常。又没当场下凤王的面子,梁帝只需说几句客套话收下这琴师,至于稍后要怎么安置那就不关楚国的事了。

  谁知梁帝不肯说客套话,瞥了垂着头跟在宫人后头上殿来的“礼物”一眼,淡淡对宇文暄道:“贵国国君可能是误听了讹传——朕登基前常年在行伍中,对琴棋书画之类的雅事极少涉猎,更遑论擅长。这些年虽在凤王身边耳濡目染,也只是略知皮毛。这位琴师若是赠与朕,那可要辜负贵国一番美意了。所幸朕的凤王是此道大家,赠与他,倒不至埋没。”

  宇文暄为人圆滑机变,否则楚帝也不会总派他出使邻国。可他也没和说话这么直接,且当众夸自家人夸得这么毫无阻滞的皇帝打过交道,一时真不知道该怎么接口。

  还“朕的凤王”……

  全天下都知道是你的了,谁还能抢不成?

  宇文暄一边腹诽,一边努力维持住脸上的笑容,瞥眼见自己周遭的南楚众人无不露出惊讶之色,而大梁的宗亲与臣子却要么似笑非笑,要么故作严肃,个个神情古怪——

  可怜大楚的陵王殿下哪里知道,大梁朝臣们自打皇上与苏大人成亲后,隔三岔五地总会遇到类似情景,如今已是见惯不惊。看到他们这些外来人的反应都莫名生出一种幸灾乐祸混杂着同病相怜的情绪,难免神情古怪。

  而凤王本人梅长苏,也早已学会对自家国君的“心直口快”听而不闻,神情自若地微笑着开口,压根没接“礼物是送给谁”的话茬。

  “这位想必就是陵王殿下说的大楚第一琴师了?”他语气和煦有礼,宇文暄却眼角一抽——那琴师虽然琴艺极佳,但不过是个入了乐籍的罪奴,哪里能称之为“大楚第一琴师”?梅长苏这么当众一说,将来以讹传讹的传出去,稍后若再解除了与公主的婚约,只怕要被人说一句南楚实在怕了大梁,可是此情此景又不能出言辩驳说他不是,只得干笑着不做声。

  倒是进殿后就垂首跪着的琴师俯身下拜,恭谨回道:“回凤王殿下,小人只是个乐籍贱民,大楚第一琴师的名衔绝不敢当。”

  方才萧景琰开口,殿中的鼓乐便已停下。只听这琴师声音清朗柔和,仿佛嗓音都带着某种乐韵一般,十分悦耳。

  可他话说完,殿上便起了一阵低低的议论之声。

  彼时乐籍中人多是罪民、战俘的家人后裔,身份卑微,与奴隶货品无异。因多被卖入烟花声色之地,在世人眼中是几乎等同于娼妓一般的存在。南楚国君将他送予梁帝的初衷一瞬间仿佛被摆在了台面上。

  梅长苏混迹江湖十数年,三教九流的人物结交了不知凡几,向来不会以出身度人。此时见这琴师单薄瘦弱的跪在地上被人围观议论,心中恻然,对他道:“远来是客。起来说话吧。”

  那琴师颤颤巍巍地谢恩站起。

  梅长苏又道:“还未请教高姓大名?”

  琴师垂着头,语声中仿佛带着苦笑:“殿下太抬举了。小人姓沈,草字云亭。”

  梅长苏察言观色,觉得他并不享受这般受人瞩目的境况,便转了话题道:“陵王盛赞沈公子琴艺,不知今日是否有幸得闻雅奏?”

  “殿下所命,敢不从耳?”沈云亭躬身道,一旁就有宫人捧上琴来。他复又屈膝跪下,将琴置于膝前,稍稍调了调弦。

   梅长苏见他姿势别扭,还道他是拘谨守礼,说道:“沈公子请坐下抚奏吧,不必拘礼。”

  沈云亭动作一滞,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低头道:“谢凤王殿下。小人跪着就好。”

   梅长苏一愕,宇文暄也皱起眉头,心道这琴师也在大楚皇宫中呆了有些年头了,怎么如此不懂规矩?他不便出言斥责,只轻描淡写地道:“既是凤王赐座,你就坐吧。”

  沈云亭脸色发白,低低应了个“是”,就十分费力地调整姿势想要盘膝而坐。席位离他较近的列战英忽然道:“殿下,他系着脚镣。”

  他这声“殿下”也不知是唤梅长苏还是宇文暄,但两人皆是一惊。梅长苏随即微微挑眉,细看已僵在原地不敢再动的沈云亭,果见他长衫下摆隐隐掩着一条黑黢黢的铁链——难怪刚才便觉得他下跪起身的动作十分缓慢不灵便,原来如此。

  梅长苏当即脸色便冷了三分,望着宇文暄似笑非笑地道:“陵王殿下,让乐师带着脚镣抚琴娱宾,莫非是大楚的风俗?”

  宇文暄其实压根不知道这琴师还带着脚镣,错愕之余被殿上大梁君臣齐刷刷的盯着不禁窘迫,起身道:“这……小王实在也不清楚……”又扭头呵斥身后的随从:“钥匙在哪?还不快给他解了!”

  随从手忙脚乱地奔出去找钥匙,梅长苏已示意内监过去将沈云亭扶了起来。待南楚随从拿了钥匙来给他开锁,撩起他长衫下摆露出脚腕时,坐得近的人都清楚看到他襦裤裤脚被镣铐压住的地方一圈血迹,深褐色边沿尚有新鲜的红色,显是脚腕被镣铐磨破皮肉,而刚才起身跪下的一番动作又将伤口弄开了。

  想到他南楚一路到大梁,长路迢迢何止千里,殿中许多人都不禁露出同情之色,看向南楚众人的目光也就带了几分责难。

  宇文暄生怕给大梁君臣留下口实,说南楚皇室苛待下人,正搜肠刮肚地措辞打算再解释几句,南楚那指挥使却又借着酒意十分不服气地辩解:“回殿下,他一个乐籍中人,又是我们陛下要送给大梁陛下的,不锁起来半途中跑了怎么办?”

   “段将军!”宇文暄简直恨不得扑到旁边席上拿酒樽塞住他的嘴——这算是当众顶撞大梁凤王了。使者对别国国君无礼而被斩杀的多有先例,何况这货还不是使者,只是护送使者的武将而已。段德这蠢货死不足惜,可自己这一趟的辛苦不就适得其反了吗?

  偏偏姓段的丝毫不体谅他的难处,乜斜着眼道:“怎么了陵王殿下?不是你命末将看好他的吗?”

  宇文暄体验了他三十多岁人生的首屈一指的有口难辩,一口气哽在胸口,几欲抄起面前的案几砸人。他是叮嘱过段德看好琴师,因为乐籍中人逃跑是十分寻常的事——毕竟没人甘愿一生为奴,虽然逃籍乃是重罪,抓回来主家打伤打死不论,但年年仍是不断有人逃跑。

  路途中监管总不如宫苑府邸中严密,若是让他一不小心逃了,使团难道停下行程先抓人?

  他出发前考虑到此节,所以专程叮嘱了指挥使一句。沈云亭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他其实不如何担心,随口说过便算,并没将这行李物件似的琴师放在心上,一路也没再过问,哪里知道段德对这些他眼中的“娈宠”“玩物”深恶痛绝,沈云亭落在他手上岂能有好日子过?得了宇文暄的叮嘱后自为得理,立马便找了条脚镣给沈云亭锁上,路上除却沐浴更衣都不曾取下。

  虽则作为“重要的礼物”沈云亭多数时间是坐在车中不必自己行走,但这沉甸甸足有两指粗的生铁镣铐坠在脚腕上,没几天也就将皮磨掉了一层。接下来的日子便是刚结痂又磨破的反复循环,到了今天他两只小腿以下仿佛已不是自己的,甚至觉不出痛,只是不大听使唤了。

  宇文暄今日事先既没打算让他上殿,自然也没命人事先准备。之后事发突然,殿中传唤时沈云亭只来得及整了整发髻衣襟,看守的军士和随从竟是都压根没想起来他还带着脚镣,以至于有了这一出。

  宇文暄勉强将胸口那口气捋顺了,决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回到大楚再整治那莽夫不迟,不必现在争执再进一步丢人。向着上首的萧景琰与梅长苏微微躬身准备赔罪,却见萧景琰漠然睨着姓段的,俯视的目光中有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厌恶,倒没什么动怒的迹象。

  梅长苏已十分惊讶地问道:“原来沈公子竟然身负绝世武功?小王眼拙,竟没看出来。”

  宇文暄和段德连同沈云亭本人都茫然不解地看他,不知他何出此言,沈云亭嘴唇蠕动正想反驳,段德已先一步笑道:“嗐,凤王殿下真会说笑,他哪有什么武功了?”

  “哦?”梅长苏也看着他笑了,“既不会武功,贵使团数百军士随行护卫,竟还怕他逃了?将军这份谨慎,可真是……”他仿佛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啧啧两声低头饮酒。一旁始终没做声的萧景琰于此时开口,语气甚是遗憾:“朕原本想后日请大楚的诸位一同去围场会猎。现在看来,以将军的谨慎,恐怕是不会去的了——毕竟围场里要骑马射箭,猎物也不会带着镣铐等人去抓。”

  段德被他二人这番一吹一唱的讥讽,本就因饮酒而通红的脸皮简直涨成了紫色。宇文暄心惊胆战的只怕他发起酒疯对梁帝出言不逊,谁知他只是在原地将自己气成了一只胀鼓鼓的蛤蟆,半天后坑坑巴巴的道:“围猎……自、自然是要去的。”

  萧景琰亲切地一笑:“如此甚好。将军不必害怕,朕会派人好好护卫于你的。”

  段德觉得自己要炸。可是大凡世间热爱欺凌弱小之人都有个成双成对的天赋,那便是惧怕强者——简称欺软怕硬。所以面对这个握着天下最强权势的梁帝,他终究只敢低了头讪讪道:“谢陛下。不过我不用……”

  萧景琰却已移开了视线,抬手示意宫人给凤王斟酒。梅长苏也不再搭理他,转头吩咐宫人将沈云亭扶下去,先送到太医院治伤。

  沈云亭被两个太监左右扶住,又想挣扎下下跪谢恩,梅长苏温言道:“你有伤在身,不必多礼了。楚国国君既将你送到大梁,我们陛下自会庇佑于你。你安心将养就是。”

  待沈云亭被扶出殿去,殿中歌舞又起,最上首那两人泰然自若的招呼宾客举杯,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只可惜南楚众人已如坐针毡,宇文暄只觉入口的琼浆玉液都变得又酸又苦,而段德低垂着脑袋,就再没抬起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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