螟蛉记(五)

感谢金主佛罗拉、泛泛之辈、YOU、江左盟-宫羽的打赏~

本文架空,私设如山,请诸位看官就不必深究了(比如这章出现的茶马道)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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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安直到第二天晚上才追上萧景琰他们。果然如梅长苏所料,他到了曾姑娘家,亲眼见着那一贫如洗的农舍、重病垂危的妇人,亲眼见着姑娘肩上的千钧重担和走投无路,确是没办法就这么离开。

  他待了一晚,第二天到离姑娘家几十里以外的市镇上请来大夫,又替她买回许多药材、粮油米面。临走前还帮她劈好了院中的柴,担满水缸,将萧景琰的钱袋和自己的钱袋都留了下来,这才打马上路来追自己的主君。

  众人听完他的述说,得知曾姑娘是半年前父亲在山中失足跌死,母亲惊悲过度一病不起,都不禁唏嘘,感叹曾姑娘年纪轻轻就遭此变故,今后生活还不知如何艰难。

  钟程心肠既好,又看陆安眉头深皱,显是很同情那位姑娘,便小声安慰:“那些银子很够曾姑娘母女用些日子了。待咱们护送圣驾回京后,你再跟陛下告假来看她们——若是她们愿意,接到京城照顾也使得。我也能帮忙的……”

  “又在说傻话了,”陆安苦笑着拿肩膀撞了他一下,“人家一个没出阁的姑娘,跟着我去京城算怎么回事?”

  钟程先没想到这层,一听也觉为难,挠挠硕大的脑袋:“也是啊,确实不太方便……要是让人家姑娘以为你想挟恩图报对她有什么企图就不好了。”

  陆安叹了口气:“睡吧,明日就要进山了。”

  可他闭上眼,那贫寒的农家小院却始终挥之不去,还有月光下朝他含泪下拜的姑娘。她哭着说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小女子愿意给大侠做牛做马,只待母亲病好就跟了大侠去。

  他当时很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是“以身相许”的意思,吓得倒退出去好远,并且这才意识到眼前是位正当妙龄的姑娘,自己与她孤男寡女夜间独处,实在大大不妥。

  他当然不肯要她以身相许,或任何形式的报答,他当即就离开了那院子,在山野间找了棵大树随便凑合了一晚上,第二日天明才又回去。

  照理说作为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已经尽己所能地帮助了那可怜的姑娘,很可以放下这段路途中的小插曲了。然而他放不下,这一路上他不知回了多少次头,总担心自己这么一走,曾姑娘该怎么办?她家离市镇几十里地,她一个弱女子如何奔波?春耕就要开始,她一个人如何能又照顾母亲,又兼顾农活?村中人看她们孤儿寡母,又会不会欺侮她们?他深觉自己想得不够周到,应该再给她买两条看家护院的大狗……

  但不管有多担心,他绝不能擅离职守,不顾白龙鱼服在外的主君而再掉头回去。他的心好像被一条向两头拉扯的绳索缠住,绳索的一头是他发誓效忠、无比敬爱的国君,另一头却系着那个刚刚相识的姑娘。

        钟程的鼾声很快响了起来,四下风过山林,柴火毕剥,马车中偶然传出一两声低低的谈笑。

        陆安翻了个身,双臂枕在脑后,望着缀满繁星的澄澈天幕发愣,有生以来第一次失眠。

  

  

  蜀地与云南之间横亘着十万大山,翻过它,便入了云南境。山高而连绵,站在山脚下,往上看不到山巅,左右看不到它从何处起,至何处止。

  山下有官道,但梅长苏他们选择的是山中行脚马帮、夷人、靠山吃山的采药人、猎人们走的小道,因为小道只需三四天就能翻过去。

  小道狭窄险峻,马车不能通行,就弃在山脚下。虽然萧景琰略有些担心梅长苏,但想有一众绝顶高手护卫,总不能被猎人脚夫们都能走的路难倒。于是众人信心满满的入了山,可在那深深浅浅的绿色中穿行了大半日,就开始觉出不对——

  他们好像迷了路。

  山中并不像他们之前想象的就一条路,曲折纵横,而且长得都差不多。众人行到中午,更遭遇了一场莫名其妙突如其来的急雨,因忙着找地方避雨而没注意方向,雨停再上路时就发现原本应该在右边的太阳跑到了左边。

  众人调整方向,跟那忽上忽下曲里拐弯的小路搏斗了半天,又花了约莫一两个时辰好容易走到一条太阳是在西边天空的路上,可眼看天色将晚,四顾仍是一片荒山野林,倒要宿在哪里?

  他们进山前原在市镇上打听过,了解了这条被称为“茶马道”的路径的大致方向,也得知山中有不少人家,晚间可供借宿。

  但他们在山中瞎转了大半日,连个人影都没瞧见。山中潮湿,夜间还会降露降霜,就算能找到干生些的地方生活扎营,可没了马车,梅长苏的身体哪里受得住?

  众人踌躇了一阵,萧景琰一提马缰:“走,掉头。”打算放弃从茶马道翻过这座山的计划,转而去走官道——时间耽搁便耽搁了,他不能让梅长苏在这山里生病。

  没人有更好的办法,只得纷纷掉头,心中都有些沮丧,梅长苏摇头笑叹:“可见武艺再强,智计再高,于这天地造物的大观面前,也是蝼蚁一般渺小无力。”

  正说着,进了山就一直兴高采烈上蹿下跳的飞流忽然从树上跳了下来,落在梅长苏马前,比手画脚地指着头顶:“苏哥哥,好美!上面、好美!”

  梅长苏抬头看看,湛蓝的天幕已镶上了夕阳的霞光,确是瑰丽无方,微笑道:“是,真美。”

  飞流着急道:“不是,树上!树顶上!”向梅长苏伸出手:“我带你上去看!”

  梅长苏这才省悟,抬头仰望身旁的一棵参天大树,想必从它顶上可以看到林海翻碧浪,在这夕阳之下,不用说一定是极美的。可是未免也太高了些。

  “苏哥哥就不上去了,”梅长苏虽有些心向往之,到底还是不想被飞流抱着背着飞到树梢上去,摆手道,“你去看吧,边看边跟着咱们,别走……”

  “散了”二字尚未出口,他脑中灵光一闪,连忙对飞流道:“你再到树顶去看看,周围有没有人家——看不到房舍,便找找炊烟!”

  飞流闪身又上了树,树下众人也已明白过来,七嘴八舌道:“对啊对啊,附近有人家咱们就可以去借宿了。”“虽然说掉头,可还不知要绕多久才出的去,还是先找地方借宿好。”

  萧景琰对梅长苏道:“谁说智计无用?先生这不就再次解了我等困局么?”

  梅长苏对他拱拱手:“陛下谬赞。”

  不多时飞流又纵身下来,手指着一个方向:“那边,山坡上,有房子。”

  

  这下有了明确方向,飞流时不时跳上树去察看,众人兜兜转转好歹没有偏离,在太阳刚刚落入山后时赶到了那所房子处。

  那是建在半山平旷处的一所茅檐小院,院中卧着一条大黄狗,远远看到众人便耸起脊背狂吠起来。透出昏暗灯光的土胚房中走出一男一女,女的脚边还缀着个半大孩子,看衣着皆是山里农人。出门乍见夜色里一群携刀带剑的汉子朝着自己家门走来,夫妻两人都是大惊失色,男子反手用力推了妻子一把,农妇踉跄着拖起孩子朝屋里退去,惊慌地喊了声“他爹!”

  那农夫随即大步扑向院门,想将门闩上。黎纲展开轻功飞身而上,赶在门合拢前用手抵住了,假装没看到那农夫吓得险些一屁股坐倒,温和有礼地道:“这位大哥请了。我等是赶路的人,在这深山中迷了道路,错过宿头,想在贵府借宿一宿。”随即从门缝中递进一锭银子,“冒昧叨扰了,这点银子给孩子买点糖吃。”

  农夫本已两股战战,只道遇到了强人山匪,正要跪下喊好汉饶命就听到银子二字,顿时怔住了,小心翼翼地端详了那银子半晌,仍不敢就接,略略将门打开了些,操着极浓重的乡音对黎纲道:“我不晓得你说啥子咧……你们要借宿哇?”

  黎纲笑眯眯地点头:“正是。我们怕山中风寒,有个挡风遮雨的地方就行。”

  农夫盯着银子又犹豫了半响,大约是想到土匪强人似乎并没必要拿一锭银子来骗自己开门,终于将门打开,喝住那条兀自狂吠不休的黄狗,说道:“进来嘛。地方小哦,将就一下。”

  黎纲连连道谢,众人鱼贯而入,农夫扭头向屋里喊:“兔娃妈,是客人。”农妇站在门首惊疑不定地偷看众人,小声埋怨丈夫:“你瓜的嗦?屋头哪有地方给恁多人睡……都不晓得是些啥子人……”农夫将银子塞到她手里:“闹锤子,人家给了钱的!而且不要他们住,你去给他们说嘛!”

  农妇大约一来并不敢和这群人说“不要你们住”,二来也从没将那么大锭银子攥在手中过,终究扭扭捏捏地过来道:“几位大哥进去坐嘛。晚饭吃没得?”

  

农人淳朴,既对这行人仍充满疑虑,又觉收了人家银子过意不去,两夫妻便开始忙忙碌碌地杀鸡割肉,大约是将过年备下的好吃食都拿出来待客了。农舍狭窄,屋中挤不下这许多人,大家便干脆在院中席地而坐。农夫搬来柴草在院中点了一堆火,那被叫做“兔娃”的孩子躲在他妈背后看了这群生人好一会儿,终究忍耐不住慢慢蹭过来,捡根小树枝去捅火苗。他母亲从灶房里看见,大声呵斥:“幺儿!不准耍火,晚上要濑尿(尿床)!”

  已被主人栓到院墙角的黄狗又应和似的吠叫起来,飞流走过去掏出几块肉干扔在地上,黄狗立刻呜噜呜噜地大嚼起来。飞流伸手去摸黄狗脑袋,农夫刚好搬了坛酒出来,一眼看见失声惊道:“摸不得!它要咬……”

  话音未落,黄狗果然昂首就是一口。但飞流岂能被它咬到,手如闪电般一缩一伸,又按在了它头上。黄狗大怒,咆哮着扭头再咬,火堆旁的众人几乎都听到了它牙齿合拢的咔咔声,飞流却再次好整以暇地避开,又扔了块肉干给它。

  黄狗十分为难,既痛恨这陌生人摸自己脑袋,又抗拒不了肉干的香味,急得狺狺直叫,飞流倒觉十分有趣,咧嘴笑着扔一块肉干给它,又摸摸它的头。

  梅长苏看那狗被逗得要发狂,出声劝阻:“飞流,别逗它了。”

  飞流扭头看他,神情竟似有些委屈:“佛牙,也这么玩。”

  梅长苏心中微痛,没想到这孩子还记着佛牙,喟然道:“它不是佛牙,是这里主人家的狗。你再逗它它要生气了。”

  兔娃不知何时跑到了飞流身旁,闻言吸了吸鼻涕,对飞流道:“你莫惹它,我抱到它你摸。”说着走过去搂住黄狗的脖子顺着它脑袋一直摸到脊背,嘴里说:“虎子乖,虎子不吼,让客人摸一下。”

  那黄狗受了小主人安抚,从鼻孔中喷出一口粗气,竟真的犬坐下来不再吠叫了。

  飞流慢慢伸手,再摸上黄狗毛茸茸圆乎乎的头顶,黄狗被小主人抱着,只微微扬了下脑袋以示躲避,却没再张嘴咬人。

  飞流很是高兴,蹲下身看着大狗问兔娃:“它,虎子?”

  兔娃点点头,忽然吞了吞口水:“你给它吃的啥子?好香哦。”

  飞流立刻把一袋肉干都递了给他:“我的干粮。你吃。”

  

  待到农妇做好饭招呼众人吃时,两人一狗已将那袋肉干消灭殆尽,而黄狗已然在小主人的劝说下放弃门户之见,不但肯让飞流摸它,还肯对着他摇几下尾巴了。

  农夫将家中所有的粗陶碗都翻了出来,人手一只,斟满了酒,不好意思地道:“没什么可吃的东西。这酒是自己酿的,驱驱寒气。”

  众人在静谧夜色中围着火堆喝酒吃肉,头顶星河灿灿,不禁都有种凡尘尽忘俗世全抛的畅快。黎纲和已然喝得有些大舌头的农夫谈论年景收成,飞流和兔娃又跑到一旁去跟黄狗玩耍,兔娃清脆稚嫩的笑嚷声中,萧景琰悄声对梅长苏道:“我改主意了。”

  梅长苏侧头看他:“什么?”

  “我想咱们以后离了金陵,也不一定非得闯江湖,”萧景琰又向他靠近了些,“寻一个这样的地方,盖一间这样的农舍——归隐田园,不也很好?”

  梅长苏似笑非笑:“你会种田?”

  “又抬杠,”萧景琰拿手肘撞他一下,“宗主腰缠万贯,下辈子也花用不完,还需要我种田?我只管给你洗衣煮饭就是了。”

  “这么贤惠?”梅长苏微笑着回撞他一下,“那我可只管出银子,其他任事不做,专等着你伺候了。”

  萧景琰仰头看着天空,轻声道,“咱们养几条大狗给飞流玩,再到不拘哪的善堂,收养个孩子,我教他武艺,你教他诗文。等他成年了就赶他下山,教他替咱们闯江湖去。”

  “嗯,待萧少侠闯下万儿,咱们就……”梅长苏也抬头看天,和他一起构想这极渺茫的将来。

  “是林少侠。”萧景琰忽然打断他。在梅长苏讶然看过来时又认真道:“林女侠更好——我比较喜欢女儿。”

  梅长苏怔了片刻,微笑着叹息:“好,你说什么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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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蜀中人民,亲切感油然而生,忍不住彪了几句四川话。(羞射的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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