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归(十三)——《倾余生》睿津番外

完结倒计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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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夕宫宴,言豫津身为侯爵,那是非去不可的。

  萧景睿是皇室宗亲,公主嫡子,本来也应当列席。可莅阳大长公主这些年一心向佛,连府门都不大出了,宫宴自是从不露面。萧景睿不想让母亲独自在公主府中度过除夕,便向皇帝告了假——萧景琰一来觉得景睿在外多年,陪母亲过年原是应当应分,二来他自己对宫宴也并不如何上心,于是二话不说地准了。

  谢弼夫妇亦要参加宫宴,公主府的年夜饭便多少显得有些冷清。好在有阿森,倒是不缺话题。萧景睿这半年来每每带着他同来探望母亲,教他叫奶奶。祖孙二人虽然都不大懂如何跟对方相处——公主只会带着极浅淡的微笑叫阿森吃东西,阿森多少还是有点怕她,可总是比刚见面时好太多了。

  这日分别时,萧景睿在阿森耳边悄悄说了句话,阿森踌躇地看他,终于迈开小腿,摇摇摆摆地跑向公主,用两只手抓住她裙裾,仰头细声道:“奶奶,抱抱。”

  大长公主一瞬间仿佛有些不知所措,但她仍是俯身抱起了孩子,柔声道:“阿森乖,听爹爹的话,常回来看奶奶。”

  萧景睿清楚的看到她眼圈有些泛红,便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瘦削的肩:“母亲保重,儿子改日再来看您。”

  公主嘴唇微颤,将阿森递回他怀中:“言府上要是住着不便,就搬回来……不必顾虑母亲,阿森……也是个乖孩子。”

  萧景睿微笑道:“倒没什么不便,豫津待阿森很好的。儿子每日早出晚归,全靠他帮忙看着阿森,您也知道这孩子……”

  他看了乖乖窝在他怀里的阿森一眼,没再说下去。公主却笑了,伸手替他理了理并不凌乱的发鬓:“说得也是。母亲可没本事成天帮你带着他,阿森怕是要哭的。去吧,孩子该睡了。”

  

  萧景睿拜别母亲回到侯府,在门口正碰上了也刚刚回来的言豫津。

  “这么早?”萧景睿颇感意外。

  “早吗?”言豫津接过张臂要他抱的阿森,悄声道,“陛下和苏兄比我走得还早呢,赐完菜就借着送太后回慈安宫溜了。我又坐了一会儿陪纪王爷喝了几杯,不然也早回来了。”

  萧景睿无奈摇头:“什么叫‘溜了’?那可是陛下和凤王,叫人听见了参你个大不敬。”

  言豫津漫不在乎地道:“你还能去参我不成?”走了两步又道:“对了,苏兄叫我们初四去他府上玩,让把阿森也带去。”

  萧景睿微微一怔:“他府上?苏宅?”

  “不然还能是哪?”言豫津道,“他还说飞流要找你切磋武艺,叫你做好准备。”

  萧景睿这下更是愕然:“飞流找我切磋?为何?”顿了顿又道:“我哪打得过他?我看就不必了吧……”

  “飞流要和你打架,除了苏兄谁拦得住,你跟我说不必有什么用?”言豫津耸耸肩,“好像是苏兄和陛下议论你这次回来武艺大进,被飞流听到了。他怕是跟蒙大统领切磋腻了,好容易能逮个新来的……”

  “我成新来的了?”萧景睿苦笑,“唉,打就打吧,只盼他别把我打趴下还皱着脸说‘不行’。”他学着飞流语气一字一顿,言豫津哈哈大笑:“你学得不像,不够嫌弃。”

  

  嘴上说“不必”,但萧景睿终究年轻,岂能没半点好胜之心?何况苦练多年也想跟一流高手印证一二。所以这些天练得愈发勤苦,言豫津看在眼里,只嘿嘿笑着不点破。

  初四那日,二人依约带着阿森去了苏宅。萧景睿再次踏入此门,看着依稀如昨的花木陈设,不由生出些恍如隔世的唏嘘。不过他的唏嘘没持续多久——转过一道回廊踏上庭院中的小径时,忽有劲风迎面袭来,同时伴着一声轻叱:“看招!”

  萧景睿手里抱着阿森,根本无从招架,脚步连错急退几步,可来人如影随形,却哪里避得开?

  不过那人的招数并没落下,在他一尺开外生生顿住了——飞流如冰的俊美面庞上带着一丝不耐烦:“啧。有小孩。”

  阿森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嘴巴一扁一扁,眼看要哭。梅长苏的声音适时传来:“飞流,吓坏小弟弟了。”

  萧景睿和言豫津连忙对梅长苏和站在他身旁的、想当然一定会私服出现在此的皇帝陛下行礼。

  飞流蹙着眉叹了口气,然后对着阿森硬生生挤出个笑脸,伸手在怀中掏了一会儿,摸出个精巧绚丽的舞蹈小人偶出来,塞到阿森手里:“乖。一边,玩去。”他用冷冰冰的语气说着哄孩子的话,实在是说不出的生硬别扭,言豫津当先受不了地抖了抖:“飞流,你这样更吓人了……”说着伸手抱过阿森,一溜烟的跑到梅长苏身旁:“两位大侠请便吧。”

  飞流先回头看了一眼梅长苏,见他微笑颔首,于是二话不说又朝萧景睿攻去。

  萧景睿这次有所准备,避得游刃有余,左拳右掌还击过去。

  两人在庭园中翻翻滚滚地过起招来,阿森先还惊慌地抱着言豫津脖子“啊啊”直叫,还道哪里来的恶人欺负爹爹。可看了一会儿发现爹爹并没挨揍,反而和那人飞来飞去,舞得煞是好看,便安静下来呆呆地看。言豫津百忙间侧头瞥他一眼,见他咬着一根手指,口涎流了满下巴,不禁“哎哟”一声,轻声抱怨着“小祖宗啊”扯出掖在他颈边的绸巾给他擦拭。

  梅长苏在旁看得抿唇而笑,低声对萧景琰道:“你看豫津。”萧景琰亦是侧目莞尔:“自己都还是个大孩子,居然会带孩子了。”梅长苏轻笑道:“他这么大时,我也给他擦过口水呢。”萧景琰挑眉质疑:“有这种事?我可只记得你嫌他烦,还将人拴在树上,害我背了好大一口黑锅。”

  庭园中衣袂飒飒,拳风呼呼,还夹着众人此起彼伏地叫嚷笑闹,他二人压低了声音在彼此耳畔喁喁细语,旁人原是听不到。可言豫津离二人既近,加之有一瞬轰然喝彩声起,两人大概无意识地稍稍提高了声调,他便不经意地捕捉到几个零碎字眼,似乎是什么“豫津”“小时候”之类。

  言豫津侧目望去,见那两人并肩附耳,眉目含笑,亲密得毫无间隙,心道:他们在说我什么?

  一个在他心中缭绕了许多年,但从不曾宣之于口,连对萧景睿都没提过的古怪念头忽又浮了上来。他愣了片刻,摇了摇头,重又凝目去看园中比武。

  萧景睿这些年武功固然大进,可飞流也并不是停滞不前,两人来回过了数百招,都打得额头见汗,才堪堪分出胜负——到底还是飞流略胜一筹。

  萧景睿凌空翻身退到言豫津身旁,举袖拭汗,笑道:“果然还是不是飞流的对手啊。”

  梅长苏闻言就好似听到旁人夸赞自己孩子的家长,骄傲之情溢于言表,还拼命压着嘴角谦虚:“你短短数年有此进益,已是难能可贵得很了。”

  飞流这些年不但武功有长进,心智在梅长苏朝夕教导下更是有长进。虽然仍是寡言少语不懂长篇大论,但在梅长苏夸赞别人时好歹不会愤然吃味,硬要上前再打一场证明他自己更加“难能可贵”。这时居然只是轻轻哼了一声,接过梅长苏递给他的汗巾一边擦汗,一边对萧景睿道:“有机会,再打过。”

  萧景睿笑着应了,一行人随着梅长苏入内,正分宾主坐下,飞流忽然对阿森伸出手:“跟我去玩。”比起坐在一旁听苏哥哥他们说话,他还是更喜欢跟小朋友到庭院中玩耍。眼前这个虽然年纪太幼小了些,但已很久没有人带小孩来苏宅做客,因此也就不挑剔了。

  阿森愣愣看他,萧景睿连忙向飞流道:“不必了飞流,阿森有些认生,让他跟着我就好……”谁知话没说完,阿森居然伸出手,怯怯地攥住了飞流的手指。

  飞流露出个开心的笑容,夸道:“乖。”也不待萧景睿再说话,径自将阿森抱了过来向屋外走去。而阿森竟然不哭不闹,老老实实地任他抱了出去。

  萧景睿和言豫津面面相觑,都十分惊愕,梅长苏微笑道:“别担心,飞流会照顾好他的。”

  言豫津转向他,摸摸下巴道:“担心倒是不担心,就是发现咱们阿森这怕生的性子也分人,对着长得特别好看的人就不怕了——比如飞流,比如我。”

  众人皆笑,萧景睿摇着头道:“那要这么说,他过了几个时辰才不怕你,可过了两盏茶就不怕飞流了,可见飞流比你好看许多。”

  

  飞流带走了阿森,萧景睿和言豫津倒可消消停停地饮茶聊天。萧景琰一坐下就表示了今日不分君臣,都不必拘礼。他话向来不多,今日摆明了是来陪自家凤王会友的,因此坐在一旁静静喝水听他们聊天,偶然露出个淡淡的笑容,存在感极低。

  倒是梅长苏和两个小友许久未曾如此畅谈,兴致甚高。萧景睿坐在席间,忽然想起多年前他和言豫津送梅长苏进京,一路上三人也时常如此举杯共饮,无话不谈。如今他和豫津都已不是那时的懵懂少年,可梅长苏却像受到了岁月格外的优待,这么多年竟似没什么变化。

  ——明明中间经过了那么多事啊。

  萧景睿十分感慨。当年为了谢玉之事,他虽不怪梅长苏,可也以为与他再难做朋友了。熟料后来又一齐上了战场。

  上了战场他才知道,个人的那点家仇私怨,在敌国铁骑面前,在数万万家破人亡泪尽胡尘的边境百姓面前,真的算不了什么。何况他与梅长苏说不上仇怨。

  梅长苏的才华他素来是钦佩的,但后来出于种种原因,他也不能不疑心梅长苏进京的真实目的。

  直到亲眼见他抱病奔赴沙场,在寒风凛冽的北境,在陈设简薄的中军帐中拥着冷似铁的被褥,一边咳血,一边与众将领议定方略。

  到了后来他已经连坐都坐不稳,全靠那位随军神医的针与药,勉强维持住摇摇欲坠的神智,就这么硬撑到了大渝退兵。

  他虽不曾上场厮杀,但大梁的那一场胜利,一样浸透了他的鲜血。

  不论这人曾经做过什么,但凭他能为国为民舍生忘死,萧景睿就会由衷地敬重他。过去种种仿佛被葬在了梅岭的皑皑积雪之下,他从此,以身为这个人的朋友为荣。

  如今还能重聚,再对坐闲谈,真是何其有幸。

  

  待到宾主尽欢,萧景睿和言豫津起身告辞时,已是月上中天。阿森都累得伏在萧景睿肩上睡着了。梅长苏和萧景琰第二日有事,也要回宫。出门时飞流替梅长苏披上大氅,梅长苏顺手撩出被大氅压住的头发,露出一直被长发遮住的后颈。萧景睿站在他侧后,正好一瞥眼见他脖颈后头接近耳垂的地方有一块拇指大的暗红色斑痕,心中先是下意识地嘀咕:这个季节还有蚊虫?

  ——随即猛然醒悟,脑中顿时如水入沸油般滋啦乱响,脸皮都热了。

  他并非少不经事的毛头小子,也清楚梅长苏和萧景琰既然成了亲,自然会做成了亲的人都要做的事情。可是在此之前,这些事实都属于“清楚知道,但绝不会去想”的范畴。就像每个成年人都心知肚明自己父母定会敦伦,才能有自己的出现,但总会选择性的忽略不去细想。

  梅长苏和萧景琰平日在人前又从没半分狎昵之举,就像平辈论交的两个好友一般。萧景睿自发现了对言豫津的心思之后,还时不时会暗自去想,自己和豫津,将来若有一天能像苏兄和陛下一般就好了——亲密默契,相互敬重,可以在一处做家国天下的大事,也可以在一处斗嘴胡闹有说有笑。

  可原来苏兄和陛下……是要做、做那事的……

  那自己、豫津……假如成了亲难道也……

  不不,不可胡思乱想,别说豫津并没答应和自己成亲,就算答应了,那也不见得、不见得……他们哪能……

  他此刻就像年少时第一次在宗学的同窗手里看到春宫图册,心中明知这样不对,可怎么都控制不住思绪。红着脸义正辞严地拒绝了,又不小心偷瞄到一眼半眼,然后一边忍不住去想,一边陷入深深的自我厌弃。

  他简直不敢拿正脸对着言豫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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