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余生(二)

今天殿下他仍然没能见到宗主。

加油啊靖王殿下!就快了!(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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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别母亲出得宫来,萧景琰翻身上马,简洁地对候在门外的列战英道:“去苏宅。”

列战英抬头看看乌沉沉风雪欲来的天空,还是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苏先生从悬镜司救回来已经八天了。

这些天皇上大约是为了补偿,给靖王殿下派了许多差使以示重用,以至于他忙得连进宫见静妃娘娘都抽不出时间,解了足禁后这才是第二次。

不过不管再忙,他每天都必然要到苏宅拜访,哪怕已连着七天以“苏先生在病中,昏睡未醒”为由拒之门外。

其实苏先生第四天上就醒了,因为当天蒙大统领就到了苏宅探病,还进去呆了两三盏茶的功夫才出来,这事又不是什么秘密。

后来蒙大统领三天内又去探了两次病,可一到靖王殿下这里,苏先生就这么巧的每次都又睡了。

列战英虽然不明白自家主君和苏先生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明白殿下为何坚持不肯从密道过去探访苏先生,非要每天来吃闭门羹,但他家殿下的焦躁他是感觉得到的。

先前殿下下巴上那个伤口也十分奇怪。

怎么去苏宅救治苏先生会受伤,还伤在下巴这种地方?回来后还老是拿棉纱遮着,自己也是有天给他送东西进房才不小心瞥到——要知道以往在战场上受了比这重十倍八倍的伤,殿下也时常只是用烈酒清洗一下就放着不管的,所以这大概是不想让人看到的意思?

话说回来殿下又不通医术,苏宅有晏大夫那样的神医坐镇,苏先生到底是什么伤病会需要殿下去帮手呢?

看黎纲急成那样,想必是性命交关啊……

列将军心里有一百多个疑问,一个也不敢问出口,苦着脸上马,准备跟着殿下去吃今天份的闭门羹。

真希望苏先生早日回心转意,否则他们殿下再这么焦躁下去,他麾下大大小小的将领们恐怕就要被活活操练死了——没错,靖王殿下心情欠佳时不打人不骂人也不发脾气,就只是无限度地加大麾下将士们的操练力度而已。

列战英揉了揉因为陪靖王殿下练剑到深夜而酸痛得快要握不住缰绳的胳膊,默默在心里祈祷着。

去苏宅的途中他们与穆青不期而遇。

穆王爷鲜衣怒马,心情很好似的,大老远就笑着向萧景琰抱拳行礼。

萧景琰勒缰与他寒暄:“这是去哪儿啊?”

“哦,我刚从苏先生那儿回来。”穆青笑嘻嘻地答非所问。

萧景琰嘴角那点客套的笑意立刻消失了:“苏先生见你了?”

“哎?我又不是什么坏人,见我很奇怪吗?”穆青依旧笑嘻嘻的。

这叫什么话?

列战英愤愤不平地看向穆青,很想出声替自家殿下辩驳几句——我们殿下事先又不知道苏先生会被抓进悬镜司;苏先生被抓之后殿下他也很担心的;苏先生被救回来那晚他还去苏宅帮了忙……虽然不知苏先生这些天为何总避而不见,但也不能说我们殿下是坏人啊!

萧景琰寒着脸沉声问:“苏先生的病好了?”

“苏先生病了?”穆青浮夸地吃了一惊,又恍然大悟,“哦,难怪呢!刚才我看他脸色很差——一定是在悬镜司受了苦的缘故!”

萧景琰口唇动了动,脸色已经可与此刻的天色媲美。列战英无端地想起昨晚因为“耐力欠佳”而被罚跑跑到吐的某位同袍,觉得自己的肠胃也开始不适了。

但萧景琰终究没和穆青做口舌之争。本来有个疑问想要问的,被他这几句话一堵也不打算问了。绷着脸丢下一句“有事在身,告辞”,便提缰与他擦身而过,径自朝苏宅去了。

今天来应门的是黎纲。

黎舵主显然并没有听到列将军的祈祷,躬身客客气气地说:“靖王殿下来得不巧,我家宗主刚刚服了药睡下,晏大夫说不准扰他……”他抬起头看着萧景琰,满脸真诚的为难和恭谨:“殿下若是没什么要事,还请先回吧,马上又要下雪了。”

萧景琰目光沉沉的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道:“确实没什么要事,不过是来探病的。”说完举步从他身边踏进了大门,黎纲欲拦却又不敢,只得跟在他身后着急:“殿下、靖王殿下,我们宗主……”

谁知萧景琰走到前院的回廊之上便停了脚步,并没有再朝里闯的意思,淡淡道:“横竖没什么要事,我就在这等苏先生醒好了。”

黎纲愣了愣,复又躬身劝道:“殿下皇子之尊,怎能让您在这冷风里等?宗主醒来要怪罪我们的。”

萧景琰摇头道:“无妨。苏先生醒了,我自会对他说是我硬要在这等,和你们无关。”

说完便闭上了嘴,目视前方腰背挺直,无论黎纲再怎么劝充耳不闻一言不发,俨然一副不等到梅长苏醒誓不罢休的模样。

其实黎纲这次并没有说谎,梅长苏确是刚喝了药睡下。刚才穆青来访,梅长苏问起卫峥,又叮嘱了穆青许多话。他重病初愈本就精神不济,再加上晏大夫看他刚休息没两天又开始操心劳神老大不高兴,穆青刚走便逼他喝了安神的药躺下休息了。

单是为了靖王殿下前来探病这种理由就把刚刚安睡下的宗主吵醒,黎纲是一百个不愿意的。说不得,拼着宗主醒后受责,也只好让靖王殿下等着了。

横竖他也等不了多久——一阵刺骨的寒风穿廊而过,黎纲抬眼瞥了瞥天色,在心中如是想。

大雪来得很快,几阵冰风过后,铜钱般大小的雪花便漫天飞舞着洒落下来。回廊四面透风,虽然有瓦遮头,但在这样的风里,也不过聊甚于无而已。

身上的大氅很快被雪水浸湿,饶是列战英这样沙场上打熬出来的汉子,也难免觉得冷得有些难耐了。

虽然觉得多半劝之不动,但职责所在,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主君站在大雪中。倘若生病了怎么得了?

“殿下,这样大风雪,不如明日再来吧……”

萧景琰倒是没像无视黎纲一样无视他,在漫天风雪中淡然回答:“那天他赶来劝我,不也是在这样的风雪中等我?”

他是谋士,您是主君,那怎么能一样?

这句话在列将军脑中悄然浮现,但迅速和身周的雪花一般被风吹散飘远了。

——在靖王殿下心目中,苏先生和普通谋士,显然也是不一样的啊。

于是列将军摆正心态,收敛心神,眼观鼻鼻观心端正挺直的站在他家殿下身后,也不再言语了。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黎纲没料到靖王竟能冒着这般风雪等这么久,开始有点站不住了。风雪这么大,如果真把靖王冻出个好歹,宗主定然要动怒降责的。降责倒也罢了,只是他这两天才刚好些,可万不能再惹他生气啊!

就在黎舵主心中矛盾纠结决断难下之时,甄平带着几个人从回廊那头过来了。

黎纲还道梅长苏醒了,心中一喜,迎上几步正要问,却见甄平身后的仆从们每人手中端着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盆。

“宗主醒了?”黎纲顾不得关心火盆,抢上先低声问来到跟前的甄平,甄平摇摇头,摆手指挥从人们将火盆放下。

一共七个火盆,围着萧景琰和列战英摆成一个圈。萧景琰微微蹙眉,问道:“甄舵主这是何意?”

甄平向他行了个礼,十分恭谨地答道:“殿下万金之体,若是在苏宅受寒着凉我们可担待不起,是以送几个火盆来给您御寒。”

“那也用不着这许多……”萧景琰话没说完,就看到甄平脸上掠过一丝似笑非笑的讥诮神情,耳听他轻飘飘地道:“苏宅自然比不得靖王府,就只火盆多些,管够。”

萧景琰大惑不解,正要再问,他身后的列战英终于按捺不住了:“甄舵主,那天的事是误会!又不是我们殿下授意的,你……”

甄平笑了笑,道:“哪有什么误会?小的只是怕靖王殿下着凉,略尽地主之谊罢了。”

说罢又是一礼,带着仆从们转身就走。黎纲看了萧列二人一眼,疾步追上,低声道:“你搞什么鬼?我知道你对他心中不忿,可……”

甄平哼了一声:“我怎么了?给他几个火盆取暖不好吗?”

黎纲无奈道:“之前的事是误会,靖王也跟宗主赔过不是了,你就别老揪着不放。若是让宗主知道了,不是又惹得他心烦?”

甄平道:“你不多嘴,宗主怎么会知道?我又没当面对他无礼。”说罢侧目横了他一眼:“他身强体壮的,不过在雪里站了这么一会儿就有人心疼了,那天宗主在他家门口站了一个多时辰,怎么不见你抱不平?”

“唉!我怎么不心疼宗主了?你这人……”

二人一边说一边转入了内院,回廊下只剩被火盆团团包围的萧景琰和列战英。

此刻萧景琰正扭头瞪着自己的副将,沉声道:“战英,怎么回事?什么误会?”

列战英看着自己的鼻尖,嗫嚅道:“回殿下,就是上次苏先生到府劝您,您一开始不肯见他……他在门口候着时,甄舵主跟守门的要火盆,他们说没有,没给他拿……”

萧景琰一怔,随即勃然:“那天守门的是谁?竟敢如此放肆!”

他自己不畏寒不常用火盆,但偌大个王府中怎么会连这种日常器具都没有?这分明是守门的有意搪塞为难。只是一个守门的小兵,竟然敢对登门拜访的客人——且不论是谁——这样怠慢无礼,莫非是他对自己府中的内务整治太过松散放纵了吗?

“殿下息怒,”列战英犹犹豫豫地回道,“那天守门的是谁,属下也记不清了,待回府查明再向您禀报。只是、那个……”说到这他飞快地偷瞥了萧景琰一眼,又更深的低下头语速飞快地道:“恕战英多嘴,属下们也不是有意无礼,只是不敢拿……”

真的是不敢——甄平与守门的小兵争执时他其实隐约听到了几句,可是……当时殿下发那么大的火,在密道中抽他佩剑的那一瞬间,他还以为殿下要砍苏先生呢……两人闹成这样,他哪敢自作主张的给苏先生拿火盆啊!连他都不敢,守门的小兵自然就更没这个胆子了不是?

“不敢拿?”萧景琰打断他,但没等他回答心中已是恍然——那天他盛怒回府,没多久有下人来通禀苏先生求见,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斩钉截铁地吼了声“不见”,还摔了个茶碗。通传的下人都没敢站起身来,连滚带爬地就出去了。

府中所有的将士亲兵仆从不过只是看他的脸色行事。他们不敢对一个明显惹怒了皇子殿下、还不识趣地赖在门口不走害他们也跟着提心吊胆的不速之客有任何友善的举动,不肯行半点哪怕只是举手之劳的方便,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他。

萧景琰面上的怒色褪尽,视线又落到了回廊外苏宅渐渐被白雪覆盖的雅致庭园中。列战英惴惴不安地看他,半晌,才听到他用听不出喜怒的语气缓缓说道:“战英,我今天非见到他不可。”

列战英不知该如何回答,也想不出什么奇谋妙计能令苏先生马上现身见他们殿下一面,嘴巴张合了几次之后,只说出一个干巴巴的“是。”

萧景琰的思绪却早已飘远了。他虽然执拗甚至有些莽撞,却绝不是蛮横无礼之人。今天会这样的闯进人家宅院,硬要站在这里等候,除了在宫中与母亲一席交谈触动心怀,实在是十分想见那人一面之外,大概也有途中被穆青几句话激到了的缘故。

与他还算有些故旧渊源的穆小王爷会对他当面出言讥讽,莫非是在替梅长苏抱不平?

私炮房爆炸那天,霓凰不也曾因自己误会梅长苏而满脸义愤地替他辩解?

霓凰也好,穆青也好,蒙挚也好,他江左盟中众多的手下也好,每个人都对他敬重有加,每个人都对他信之不疑百般关切,只有自己……

只有自己是“坏人”。

呵。萧景琰唇边扬起一个讥诮的笑容。

总是疑心他冤枉他,总是累得他身处险境,害得他的病好不了几天又再复发……他比刚入京时瘦了许多,身体也更加糟了,而自己却从一个毫不受宠游离在朝局外十多年的郡王变成了炙手可热的七珠亲王。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了。

可是再怎么自责内疚,再怎么后悔心疼,今后要如何补偿,却都是他和梅长苏两个人之间的事。甄平黎纲这些忠心为主的下属倒也罢了,只是穆青……穆青打得哪门子的抱不平!

想起霓凰郡主一开始便对这位麒麟才子青眼有加,后来又蒙他出计策相救,整个穆王府都对他感激万分——朝中一度有不少人私下议论说苏先生若不是身体孱弱,这郡马爷的位子哪里轮得到旁人?听说性情率直的穆小王爷那时简直就是将苏先生当成了自己未来姐夫一般……

这样想来,穆青替梅长苏不平的理由好像十分充分。

可是他的理由越充分,萧景琰心中越是不舒服。

此时的靖王殿下还不太清楚这种情绪一般俗称“吃醋”,而且他这坛醋还是拐了弯的,穆小王爷不过被无辜牵连而已。

此时的靖王殿下只是觉得胸口梗得慌,虽然与梅长苏有了肌肤之亲,又颇肯定他对自己有意,可是若不立刻见他一面确认,心中便火烧火燎又没着没落似的不安。

至于见到他之后要如何确认,说些什么话来道歉,该不该提那晚之事……靖王殿下统统一概没想好——不是没想过,而是想不出。

想不出那便不想,一切待先与他见了面再说。

他一个时辰不肯见自己,那便等一个时辰;

今天不肯见,那便等到明天;

想来等个三天三夜,梅长苏说什么都不会再避而不见了吧?

——梅长苏当然没让他等够三天三夜。庭院中的积雪有两指厚时,黎纲的身影终于再一次出现了。

“靖王殿下,我们宗主醒了,请您进去说话。”

从没有失过礼数的黎舵主,此时脸上却有一丝掩也掩不住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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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文中萧景琰和穆青的对白斜体的几句,是电视剧中的原台词引用;

2、甄舵主铮铮铁汉,多半没这么小心眼,是我小人之心,悄悄发泄一下私人情绪,请大家不要误会甄舵主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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