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剑齐眉(二)——借尸还魂番外

排雷:原创角色出没注意

这是一个关于友谊,爱,理解(或者误解)的故事。

废稿大概有八千字我实在不想再改了(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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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城九思巷中一处空置了大半年的宅子近日总算卖了出去。看样子是卖给了有钱人,请了许多匠人刷墙换瓦,城中各大店铺送东西的伙计从早至晚络绎不绝。几天之后,更是张灯结彩,门口挂出贴着双喜金字的大红灯笼,越过粉墙还能看到庭院中的树上都挂了红绸喜幛。

街坊邻居们正在议论,原来买了这宅子是做新房啊,一个丰神俊朗气宇轩昂,看样子非富即贵的青年公子就挨家挨户地敲开巷中人家的门,送喜帖来了。

他自称姓蔺,刚到京城不久,人生地不熟,此时正想借娶亲之机,请众位街坊喝一杯水酒,大家结交结交,将来比邻而居,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巷中住的都是平常百姓人家,见到他这般风采气度,先就被折服了三分。何况人家办喜事,帖子都递上门了,做街坊的自然是要去捧场的。

是以到了吉日那天,左邻右舍来了不少人,满满当当坐了好几桌,几个随父母来的孩子在人群中吱吱喳喳钻来钻去,讨喜糖和点心果子吃,追逐嬉戏,十分热闹。

只不过相比起孩子们的无忧无虑,大人们都有些沉默和尴尬——因为刚才迎亲队伍吹吹打打用大红花轿抬来的,不是蒙着红盖头袅袅娜娜的新娘,而是另一个新郎。

另一位新郎穿着和蔺公子一般无二的大红喜服,二十上下模样,身材瘦弱,说话也软绵绵细声细气的,邻里中有一两个慧眼如炬的大婶大娘,只半盏茶的功夫就看出了他身上的风尘气,于是得出结论——定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瞒着家里在外偷养小倌。造孽哦,居然还正经八百地摆酒成亲!

可这不伦不类的喜宴虽然有些伤风败俗,却也没人拂袖而去,一来伸手不打笑脸人,蔺公子待他们如此客气有礼,大家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好太让人下不来台;二来嘛,几个孩子进门时一人得了蔺公子一个荷包,说是给孩子买糖吃。大人悄悄打开看了看,里面沉甸甸一金一银两个小元宝,用来买糖只怕孩子的孩子长到这么大也吃不完——这位蔺公子出手如此阔绰,必定来头不小,还是不要无端端得罪了他的好。

其实各位大叔大婶关于蔺公子的猜测虽然差着十万八千里,但对于另一位新郎的来历却并没看错,他确是这金陵城中最大南风馆猗竹园的小倌。风尘中人无名姓,被卖进猗竹园时老鸨给他取了个“瑾”字做花名,他从此就是小瑾、瑾儿,十六七岁当红时,也有人唤他一声“瑾公子”。

小瑾年前及冠,在南风馆中已当不得这个“小”字,他也算不得什么绝色,又不会琴棋书画,所以门庭冷落,这碗饭眼看着就要吃不下去了。他手中虽攒了点钱,给自己赎身不成问题,可是赎身之后就连离开金陵的盘费都不够,更别说他从小就被卖入这风月行当,不文不武,身无长技,离了这里要靠什么吃饭?

可是不离开,就只有在这猗竹园呆一辈子,等再过几年彻底卖不动了,降格做馆中的龟奴仆从……

小瑾正彷徨不知前路,救星忽然从天而降。此刻站在他身旁这位蔺公子到猗竹园喝了两次酒,每次都要几个年纪二十上下的小倌们相陪。第三次就提出要替他赎身。

小瑾一开始是拒绝的,他当然没自大到以为这样一个通身富贵风流气派的公子爷会对他一见钟情,连碰都没碰他一下,便要替他赎身。

他以为这是有钱人一时兴起的新玩法,并不愿跟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走,免得等人家腻了被扔在什么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幸好蔺公子是个既通透又爽快的人,立即明白了他的顾虑,告诉他不必担心,替他赎身只是要请他帮忙演一场假成亲的戏。戏演完马上给他一大笔银子,连新在城中买的宅院也一并赠与他,然后大家银货两讫,再无瓜葛。

小瑾想了想,自己并没有什么值得这一杯酒钱就够买自己一夜的公子哥费心哄骗的东西,这件事对自己来说根本是百利而无一害,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他只提出了一个条件:假成亲那天,要八抬大轿全套鼓乐,光明正大地将他从猗竹园“迎娶”出去。提这条件时他也很忐忑,毕竟娶一个小倌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他已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谁知蔺公子毫不在意地哈哈一笑就应了下来,然后像真的明媒正娶一样,不但花轿彩礼,连喜娘傧相都按规矩请足了,大张旗鼓地将他抬出了猗竹园。

小瑾透过轿帘的缝隙,看到围在两旁目送他离开的园中众人脸上形形色色的表情,头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扬眉吐气”。

他对蔺公子本来没多少好感,虽然他样貌英俊,一双含情带笑的桃花眼十分勾人,但按照欢场惯例,越是这般皮相好的越没良心。他虽然许给自己许多好处,那也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可在轿子抬出猗竹园大门的那一刻,他忽然真的对蔺公子生出几分感激,暗下决心要替他办好这件事。无论他假成亲是为了什么,自己总之尽心尽力陪他演到最后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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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吉时将近,小小的院子已宾朋满座。门外巷中忽然传来马蹄得得之声,原本在与一位邻居寒暄的蔺公子立刻迎到了门口,素来从容洒脱的步子带上了几分急迫。小瑾好奇心起,跟了出去,只见来者共有两骑,其中一个白衣轻裘,远远向着迎出门的二人含笑点头。冬日天黑得早,此时又还没几户人家点灯,巷中光线甚是幽暗,可那白衣人这一含笑,小瑾竟无端端觉得眼前一亮,仿佛天上那轮尚未升起的明月从某个凡人看不到的地方偷偷照在这人身上,镀得他周身光华莹然。小瑾一时间竟不由看得呆了,直到他们走到近前下马,才注意到和他同来之人乃是个高大魁梧,虬髯豹眼,形貌十分威武的汉子。

就听身旁蔺公子低声抱怨:“你们就不能早点来?”

那白衣人微笑道:“急什么?又没误了吉时。”

他说着伸手去解大氅的系带,小瑾忽觉眼睛一花,白衣人跟前竟凭空多出个人来。小瑾被惊得退了一步,仔细看时,见那人也不过及冠年纪,痩削挺拔,比他整整高了一个头。单论五官之俊美无铸,此人恐怕犹在那蔺公子之上。只是神情冰冷,一双眼千尺寒潭一般,叫人望而生畏。

他落在那白衣人身前,抬起一只手按住了他手,另一只手上却托着个大红锦盒,一字一顿地道:“不、许、解!”

白衣人苦笑:“飞流,苏哥哥如今身体很好,不必……”

那人却不听他说完,撅起嘴道:“不行!水牛、说、着凉!”

他这一撅嘴,浑身冰寒顿时消融得无影无踪,满脸孩子气的撒娇神态,跟刚才简直判若两人。一旁那虬髯大汉呵呵笑道:“飞流说得对,不能解,当心着凉。”

那白衣人无奈摇头:“你们真是……”转眼看向站在门首的小瑾,举手施礼道:“这位想必就是瑾公子了?敝姓苏,这位是蒙大哥,这位是飞流。你和蔺晨大喜的日子,我们来晚了,待会儿自罚三杯。”他连自己名字都未透露,可这番话的语气之真诚柔和,硬是叫小瑾没办法去介怀这一点,呆呆还礼道:“哦、嗯,苏公子……不必客气。叫我小瑾就好。”说着瞥了自己“夫君”一眼,心道:“原来你叫蔺晨。”

苏公子轻推那犹自牢牢按着他大氅系带的青年,“飞流,把礼物给瑾哥哥吧。”

飞流这才转身,双手捧起那锦盒送到小瑾面前,嘴里说“恭喜”,可脸上的神色又恢复了冷冰冰毫无温度的模样。蔺晨从旁一伸手接过锦盒,掀开看了看,挑眉笑道:“哟,我上次相中那个笔洗。舍得割爱了?”

苏公子微微一笑,牵着飞流的手迈步进门,说道:“你难得成一次亲,我岂能小气?”

成亲既是假的,吉时什么的也就不必太较真。蔺晨要等的人来了,自然不再耽搁,手一挥,鼓乐声起,众喜娘傧相簇拥着两个新人进屋拜堂。来吃喜宴的街坊们也纷纷跟了进去,围在两旁说些恭贺的吉祥话语。这三分荒唐三分胡闹的亲事,竟也做得像模像样。新人交拜时小瑾敏锐地注意到,对面蔺晨的目光没有落在他身上,而是直直地射向了他身后——那位苏公子一行所在的地方。

小瑾心中有个猜测渐渐成型——他思前想后了许多天,好奇像蔺晨这样腰缠万贯看似什么都不缺的公子到底是为何大费周章地找个小倌假成亲?这戏是要做给谁看?

今天来的宾客中,除了苏公子一行三人,其他全是临时邀来之前素不相识的邻居,那么戏自然是做给苏公子他们看的。

从刚才苏公子和蔺晨短短两句对答中,不难看出二人交情匪浅,苏公子又这般人品风采。莫非是蔺晨心悦他,他却无动于衷,所以蔺晨要做这一出戏来刺激他一下?

有道是“瘦田无人耕,耕开有人争”,猗竹园中也常有小倌玩弄手腕,当着甲公子的面故意与乙公子亲近,惹得双方争风吃醋,他自然身价倍增。

蔺晨打得多半也是这个主意吧?

——他和苏公子,看起来倒是挺般配的。

小瑾这样想着,就拿出在风月场中打滚多年的本事,刻意对蔺晨亲热起来。蔺晨对他的配合似是大感满意,甚至在旁人没注意到的时候,默默拍了拍他肩膀以示嘉许。

可令小瑾失望的是,苏公子好像并没注意到他俩的造作。与他同来的那个冷冰冰的古怪青年只顾埋头大吃,苏公子一边给他布菜添饭,连鱼肉也要先替他细细拆了刺,一边要应付两旁席上大叔大婶们好奇的攀谈,甚是忙碌,确也无暇旁顾就是了。

一顿喜宴热热闹闹地进行到了尾声,席间犹有人在连连呼酒,也有喝多了的以筷击缶,引吭高声。小瑾冷眼旁观了这半晌,早看出这位苏公子举止谈吐不凡,通身的气派,必定也是富贵人家子弟,但对着周遭的平民百姓们丝毫不露矜骄之色。有时几个人同时找他说话,他也应付得面面俱到。

长袖善舞之人小瑾看得多了,却头一次看到如此不卑不亢,增一分则多,减一分则少,令每一个和他交谈的人都如沐春风、如饮醇酒的,心折之余不禁暗暗点头——难怪蔺晨倾心于他。

宴席将散时,又来了两位客人。确切的说,是一位萧姓公子带了个随从。

这位萧公子气宇轩昂,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好。他与苏公子显然熟识,来了便与他挤在一席,絮絮低语,神态亲密。小瑾上前准备给他添置杯盘,却不防瞥见他悄悄拉起了苏公子一只手,低声抱怨:“怎么这么冷?”说着便拉到唇边呵了呵,又合在手心中揉搓。

苏公子还未说话,一抬眼看到近前的小瑾,立刻被滚水烫了一般抽回手,窘得脸都红了。

小瑾看得好笑,心道两个过了而立之年的大男人,竟能做出这般情窦初开的小儿女情态来,真是有趣。想到这忽地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扭头去看蔺晨——原来萧公子和苏公子是这般关系。如今看来人家两人情深意笃,一个来喝喜酒,另一个过了时辰也要巴巴赶来相会,蔺晨想要横刀夺爱,怕是不大容易。

可蔺晨却仿佛毫不在意,自顾自在那乐此不疲地逗弄那个叫“飞流”的古怪青年,一会儿偷喝他面前的酒,一会儿从他碗里抢块肉,惹得对方怒目相向,他便没心没肺般地哈哈而笑,又给人夹些菜肴安抚示好。

小瑾摇头叹气,深觉这些有钱公子哥的心思实在难猜,横竖自己尽心相帮,成与不成,却轮不到自己操心了。

不多时苏公子一行告辞,蔺晨和小瑾送到门口。一直没给蔺晨好脸色的飞流忽然回身对他道:“明天,练剑!”

小瑾心想这位不知是苏公子的弟弟还是什么,蔺晨多半爱屋及乌,看起来也对他疼爱非常,可既然打定主意要让苏公子受点刺激,吃点小味,明白蔺晨并不是非他不可,又怎能成亲第二日便上赶着去陪人练剑?

当下上前一步伸手挽住了蔺晨的胳膊,撒娇道:“说好了明天陪人家的,不许你去!”

蔺晨一愣,随即会过意来,笑道:“好,不去。”对飞流道:“蔺晨哥哥刚刚成亲,暂时没空陪你练剑啦小飞流。”

飞流气鼓鼓地瞪着小瑾,那神情就像个坏脾气的孩子被人抢了玩具,下一刻就要扑上来揍人。小瑾默默朝蔺晨身后缩了缩,心中有些害怕。但飞流终于只是愤怒地“哼”了一声,跃上墙头倏忽不见了。

苏公子他们似乎对此已见惯不惊,径自行礼作别,上马而去。直到他们的背影转出了的巷口,小瑾才松开蔺晨的胳膊,后者整整袖子,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看不出你还挺聪明。”

小瑾垂头一笑,轻声道:“公子过奖了。”

蔺晨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喜服,叹道:“好了,戏也演完了,我换身衣服就走。”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只做工精致的锦绣钱袋,递到小瑾面前:“这是说好的酬劳,银两和房契都在里面,你自行处置吧。”

小瑾接过紧紧攥在手中,心中十分欢喜,想要对蔺晨再说几句感激的话,抬头却见到他脸上未及收敛的淡淡怅惘。

小瑾忽然有些替他难过,纵使像他这样腰缠万贯,似乎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怕的人,终究也有求而不得的时候,终究也不能从心所欲。忍不住劝道:“蔺公子,恕小瑾多嘴,像你这样的人才身家,何愁找不到良配?只要你愿意,无论男女,我相信定会有许多人倾心于你的。那苏公子虽然确实是很出众,可是他已有了萧公子,我看他们似乎感情极好,恐怕不会……”

“谁?苏公子?”蔺晨莫名奇妙地打断了他,“等等……你到底在说什么?关姓苏的什么事?”

小瑾茫然:“你不是……不是衷情于苏公子,可他对你、那个、无动于衷,所以你才找我演戏,想叫他吃醋的吗?”

蔺晨愕然看了他片刻,忽然扶着额头笑出了声:“我说小瑾公子,你还真是……你到底从哪里看出来我衷情那个苏公子的?”

小瑾也十分惊愕:“不、不是吗……?那……”

蔺晨从袖中抽出折扇,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好笑道:“当然不是!我不妨实话告诉你,你其他部分都猜得不错,不过我衷情之人不是那个苏公子,而是……”他顿住,扭开头去看着一旁的屋脊,才又续道:“是飞流。”

“飞流?!”小瑾更加惊愕,“可是他……他看起来好生古怪……而且年纪那么小……”

“他跟你一般大!”蔺晨没好气地又拍了他一扇子,“你懂什么?我们小飞流那不是古怪,那是澄澈单纯,赤子之心!”

“哦……”小瑾捂住额头,默默移开几尺,“若是飞流的话……公子你、你说不定还有希望。”

蔺晨眼睛一亮:“怎么说?”

“我觉得他……大概是不太懂成亲这回事。但你刚才说明天不能陪他,他不是很不高兴?多这样气他几次,说不定他就开窍了,明白你也不是只围着他转的,若是他不对你好一点,你就成别人的了。”小瑾看着蔺晨,诚恳道,“我可以继续帮你,不多收你钱。”

蔺晨嗤地笑出声:“够意思啊瑾公子。你说得有道理,姓苏的也是这么说的。那好,我就再多叨扰些日子。咱们进去商量商量,接下来怎么气他才好。”

“依我看,第一步是要先晾他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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