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尸还魂(四十七)

咳,这只是个意外,请记住周更才是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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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然听闻太后驾临,梅长苏吃了一惊,赤足跳下地来,催促道:“快快,帮我梳洗。”

高湛答应一声,扬声唤人,早在殿外候着的几个宫人捧着面盆巾栉等物鱼贯而入,七手八脚地帮他梳洗穿戴。

梅长苏刚才起得急了,脑袋越发痛得嗡嗡乱响,一边心念电转地思索静姨掐着景琰上朝的时候突然过来所为何事,一边后悔不该贪杯误事,明知道她昨日召了那许多命妇入宫定然和自己的事有关,怎么竟还如此大意,喝醉了只管蒙头大睡?

可惜时间紧迫,已由不得他细想,宫人们堪堪帮他打理停当,就有小太监匆匆来报太后驾到,请先生速速出迎。

梅长苏疾步而出,奔下殿前玉阶在道旁立好,只来得及整了整衣襟袖口,太后的仪仗已到近前。

“参见太后——”众人齐声山呼,跪倒行礼。静妃扶着小梨的手从肩撵上下来,淡淡道:“罢了,都起来吧。”

说完也不看梅长苏,径自缓步进了养居殿,梅长苏跟在后面,心中砰砰乱跳——若说这天下还有谁能令他惶恐不安的,就是眼前这位向来轻言细语,斯文温柔的静姨了。而这种惶恐不安与其说是出于畏惧,不如说是出于敬爱。他父母双亡,曾经看着他长大的长辈们也几乎都已不在,只余下一个向来最疼他的静姨,他委实不愿意将那些算计提防的手段用在她身上。这次萧景琰在朝上说了那番惊世骇俗的话,二人又和朝臣赌赛闹得沸沸扬扬,他原也担心静姨生气,但萧景琰说已和母亲谈过,叫他不用担心,他也就没再多想。如今看来,自己怕是放心得太早了些。

进到殿中,静妃自在上首端坐了,对跟进来的众人道:“你们都出去,哀家有事和苏先生说。”

养居殿的人低着头互相递眼色,无不忧心忡忡,却又不敢违抗,只得跟着慈安宫的人垂首退出。片刻后偌大的殿中就只剩下两个人,静妃不说话,梅长苏也不敢贸然开口。静妃对着他向来慈和,上次端午节去觐见她时也是笑容满面,如今这般面沉似水的样子却是头一次见。只不知她是来训斥自己几句,叫自己恪守本分别太张扬,还是干脆……要让自己离开?

离开是万万不能的,他二人走到如今这一步,除非是死,否则绝不能再分开一次。但景琰如此孝顺,真要他违拗母亲惹母亲生气伤心,他不知会有多难受……说不得,若静姨真是要赶自己走,那自己只好跪地苦求,什么都答应她便了。不能教导皇子也好,叫自己搬出养居殿不准天天和皇帝见面也好,只要不和景琰分开……静姨心慈,或许也不至于硬要斩尽杀绝。可若静姨也逼着景琰纳妃,给皇家开枝散叶,那便怎生是好……?

他实在是宿醉未消,又对着自己心中至重之人,平时的十分机变这会儿只剩下不足三分,静妃还未发一言,他已经自顾自地胡乱忧心忡忡起来。想到为难处,只觉头更加疼了,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额角。

“身体不适么?”一直沉默的静妃忽然开口,梅长苏吓了一跳,抬眼对上静妃喜怒莫测地审视目光,又赶紧低下头:“回娘娘,略有些头痛。谢娘娘关心。”

静妃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过来。”

梅长苏只得走到她跟前,静妃坐着而他站着,走近了岂不是要太后仰视他?于是撩起衣摆准备跪下,静妃却抬手止住,道:“坐吧。”

梅长苏满头雾水,只得谢过坐下。静妃却又不说话了,他虽低着头,却也感觉得到她的目光似是有形有质般一直在打量自己,心中更是没底。

过了半响,静妃才徐徐道:“你脸色不大好,又说头痛,是有什么宿疾吗?”

梅长苏一怔,脸先红了——总不好说自己头痛是因为宿醉,脸色差则是因为不但贪杯醉酒,还和皇上胡天胡地以至于疲累过度……这般标准的佞幸做派,又偏偏撞在了太后驾临这天,梅长苏不禁怀疑自己的好运气怕是用尽了,今后定要加倍谨慎低调才是。

“回娘娘,没什么宿疾,只是……昨晚睡得不太好……”

静妃略略颔首,眼睛还是盯着他不放,饶是梅长苏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心性,此时对着这位从小敬重的长辈也不禁心虚。殿中安静得针落可闻,梅长苏只觉自己一生都没如此惴惴不安过,只想快些打破这叫人喘不过气的沉默,一眼瞥见几上的茶杯,赶紧斟了一杯茶双手捧到静妃面前,道:“娘娘请用茶。”

静妃接过来却不喝,随手放在一旁,梅长苏见她连自己倒的茶都不肯喝,更觉今天这事不能善了。正忐忑间,忽听静妃轻轻叹了口气,柔声道:“时至今日,你还不肯叫我一声静姨吗?”

梅长苏大惊抬头,一时间还道自己听错了,呆呆地看着她,只见她凝视着自己,嘴角终于有了些笑意,眼中却似有泪光莹然欲坠。

“娘、娘娘说什么……?我、草民怎敢……”梅长苏脑中乱成一团,全然不知事情怎么会转折至此。

“你不必否认,景琰那傻孩子早就露出马脚啦。”静妃说着探手搭上他脉门,梅长苏吃惊过度也忘了闪避,愣愣地由她给自己把脉,呐呐道:“景、皇上他……娘娘……”

静妃却不理他语无伦次,收回手道:“你那火寒之毒竟是全解了?莫非也是琅琊阁的手笔?”

“什……?”梅长苏听她突然提起火寒毒和琅琊阁,一时未解其意,愣愣地张了张嘴。

静妃凝视着他,声音虽轻却十分笃定:“小殊,你是小殊,对不对?你模样又变了,是解毒的缘故?你这孩子,既安然无事的回来了,为何要瞒着、瞒着静姨?”说到最后几个字,她的语声已带了哽咽。

梅长苏深吸几口气,勉力凝定心神,略加思索便明白了——静妃不知如何竟认出了他,只是以为他样貌全变是因为解那火寒之毒的缘故。

她话已经说到这一步,自己也不必再否认了……只是该顺水推舟地让她就当自己是解了毒回来的梅长苏,还是该告诉她实话?

前一种解释显然更加合情合理,易于接受,借尸还魂这样的事说出来,只怕静姨原本是信的也变不信了,说不定还会担心自己是什么作祟的鬼怪,常伴景琰身边会对他不利。

可是看着她泛红的眼圈,到了嘴边的谎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罢了,事到如今,何忍再砌词相欺?她可是……自己如今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最接近母亲的存在了啊……

“娘娘……”梅长苏长叹,“静姨,不是我有意瞒你,实在是……我面目全非,并非是因为解那火寒毒的缘故。”

静妃顿时着急起来:“那你身上的毒……?”说着便又要伸手来给他把脉,梅长苏隔着袖子轻轻将她手按下去,道:“静姨,你先听我说。”

他尽量言简意赅的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只是他和萧景琰如今是这样的关系,委实不好意思当着他母亲的面直言坦承自己当初是因为担心他,费尽心思引他出宫与他见面,只含糊其辞地说是在宫外偶然碰见,萧景琰觉得和他言谈投机,时时出宫相见,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待他说完,静妃似是已经听呆了,怔怔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半响才抖着嘴唇说了一句:“竟然……会有这样的事?”

梅长苏看着她泛白的脸色,忽然担心起来,起身正对了她屈膝跪下,低声道:“娘娘不信,我也无话可说。只是我敢对天发誓,留在皇上身边绝无歹意,娘娘请放心,我既在这后宫中,定会守后宫的规矩,不干涉朝政,不结交外臣,”他咬了咬牙,续道,“就连两位皇子,只要娘娘觉得不妥,我便再不与他们接近……”

静妃眨了眨眼睛,一串泪珠顺着脸颊扑簌簌地滚落下来,紧接着她身子一软,无力坐稳般朝前跌下来,梅长苏急忙伸手扶住,静妃一把攥住他胳膊,与他面对面跪着,眼泪流个不停,声音发颤:

“你这孩子……在说些什么啊?你以为静姨、静姨是这般狠心绝情的人,竟会疑心你……”她再说不下去,以袖掩面哭得哽咽难抬,梅长苏手足无措地被她抓着,想到上次相认也是惹得她这般痛哭,不禁又是愧疚又是感动,柔声道:“静姨,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这事过于荒诞,您不信也是人之常情……”

静妃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道:“我为什么不信?你们林家满门忠义,你为大梁,为天下百姓做了那么多事,这是上天垂怜,不肯让你年纪轻轻地就那样去了,我为什么不信?”

说到这她忍不住又流下泪来,哽咽道:“只是你这傻孩子,为什么……为什么留在这牢笼一般的宫中啊?你如此才华,原该封侯拜相的,”她拭了拭泪,忽然正色道:“你老实和静姨说,是不是景琰逼你的?不用怕,你若不愿意,静姨定会为你做主!”

梅长苏没料她竟突然有此一问,顿时面红过耳,结结巴巴地道:“没有……他没有逼我,是我、是我自己……”

静妃打量了他一会儿,叹道:“你们两个待彼此的情意,我原是知道的……只是小殊,这太委屈你了……”

梅长苏摇头道:“静姨,一点都不委屈。人生一世,不过短短数十年,经历了那么多事,名利权位,我难道还参不透?该做的我从前都做完了,如今再世为人,我已别无所求,只想……守着他过完这几十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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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早朝的时候,按例后宫中人是不得打扰的,何况太后驾临养居殿又不是什么出了人命的大事,有谁敢小题大做地违规放人进去通报。是以待早朝散后,萧景琰看到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的小文时,已过了大半个时辰有余。

等到他急匆匆地赶回养居殿,见到所有宫人并跟着母亲过来的慈安宫众人都站在外头,不禁心中一凛。母亲趁他上朝时驾临养居殿,不用说自然是找小殊来了。可是为何要屏退下人?母亲是打算和小殊说什么?

虽然素知母亲慈和,但小殊向来敬重母亲,对他来说她的一句斥责只怕比旁人千万句辱骂都来得重,若是母亲听了那些命妇们挑唆,以为他真是以色邀宠的奸佞之人,那可……

他情急之下也不及细想,疾步进去,就见母亲坐在上首矮榻,梅长苏垂着头坐在她脚边,听到他进来的动静抬头看过来,萧景琰一眼便看到他眼圈微红,顿时五脏六腑都狠狠揪在了一起——小殊是怎样的脾气心性?多少次生死边缘也没见他皱一皱眉头,母亲到底说了多重的话才让他难过成这样……?

“母亲!”萧景琰几步跨到已站起身的梅长苏身边,也不去看他,撩起衣摆便嗵一声跪在母亲跟前,“母亲,千错万错都是儿子的错,母亲要打要骂都行,只求母亲别难为他。”

静妃和梅长苏相顾愕然,梅长苏随即明白——他和静妃乍然相认,自有一番悲喜。两人说起旧事,静妃止不住哭了又哭,自己也被她一句“晋阳姐姐”惹得鼻子发酸,景琰大概是看到他神色不对,便以为静姨训斥责难自己了——张了张嘴正要说话,静妃已抢先道:“什么叫为难他?这后宫中的人,哀家还教训不得了?”

萧景琰急道:“他又没做错什么,母亲为何要教训他?”

静妃垂下眼睛,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梅长苏看见她嘴角微微上翘,分明是借着茶杯与广袖掩住了一个忍俊不禁的笑容,忍不住背过脸咳嗽了一声,心道看不出静姨也会捉弄人。

静妃放下茶杯,缓缓道:“他没做错事?”

萧景琰抬头直视着她,斩钉截铁地道:“他没错!母亲总有一天会知道,他……”他忽然顿住,往前凑了凑细看母亲的脸,奇道:“母亲,您的眼睛……?”

静妃嗔道:“你还知道担心母亲?进门就指摘我难为了人家,怎么不说他惹得我哭了好大一通?”

萧景琰惊讶地扭头去看梅长苏,梅长苏默默叹了口气,在他身旁一言不发地跪下。静妃赶紧伸手扶住,抿嘴笑道:“这就心疼了?好啦,都起来吧。”

萧景琰更是惊愕,只觉母亲今日的言行举止处处透着反常,不解之下只好又去看梅长苏,梅长苏无奈地扯了扯他衣袖,低声道:“起来吧,静姨已经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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