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归(二)——倾余生番外

那人被他勒得东歪西倒,几乎站立不稳,却也笑了出来:“好小子,这都被你认出来了。”
言豫津勒着他不撒手,憋着劲想把他拖到在地:“咦,你还自以为掩饰得很好是吧?”萧景睿也抬起胳膊勒住他背,两人摔跤一样的较起劲来,一边道:“不好吗?我遮得这么严实,连声音都……”
“欲盖弥彰啊萧大公子,遮得这么严实肯定是我认识的人,你又缩手缩脚地好像怕打疼了我,自然是友非敌。”说着脚下用力,想把萧景睿绊倒,“何况深更半夜能来这找我的,还会有谁?”
“聪明聪明。”萧景睿武艺当年就在他之上,这些年江湖漂泊,比他京城温柔富贵乡中自然更多了些砥砺,哪会轻易被他绊倒。两人扭在一起厮闹了一会儿,萧景睿拍了拍言豫津的背:“别闹了,生日礼物还要不要?”
“要!当然要!”言豫津连忙放开他,侧头上下打量,见他面上带着风霜之色,腮边胡茬青郁郁地一片,看起来像是刚从远处赶回来。
“你这是什么打扮?刚回金陵?怎么也不提前叫人带个信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萧景睿微笑:“你一下子问这么多,叫我先回答哪个。”说着探手入怀,掏出一个扁扁的红色小锦袋,月光下依稀可见上头绣着八卦。言豫津接过,拎在眼前晃了晃:“不是吧?平安符?我说萧公子……”
萧景睿摆手止住了他接下来的长篇大论:“这不是我的贺礼,是言侯在蜀中鹤鸣山专程为你求的,托我带回来而已。”
“我爹……?”言豫津一怔,随即一把揪住萧景睿,“你在哪遇到我爹的?他今年一点信儿都没有,可担心死我了!”
萧景睿答道:“东海。言侯好好的,精神得很,你不必担心。”
“他去东海干什么?你又去东海干什么去了?你们俩倒好,又是山又是海的逍遥快活,把我一个人晾在京城……”
“停,”萧景睿止住他,“几年不见,你怎么变得这么啰嗦?喏,这是我的贺礼,言大公子快看看可还合心意。”
他这次递过来的是一柄黑黢黢的短剑,看上去毫不起眼,可刚出鞘一半,便觉寒气森森直逼眉睫。那锋刃也是乌沉沉的,言豫津明知此物不凡,口中却偏道:“这是什么?通火条吗?”
萧景睿横他一眼:“这是天山寒铁,我好容易找到这么一小块,千求万求才求得姜大师打成这柄剑的。你要不要?不要还我。”说着作势要夺,言豫津连忙往身后一藏:“谁说不要了?”
又忍不住拿到眼前细瞧:“姜大师?姜守拙?厉害,你去东海就是找他?你居然求得动他……”
萧景睿故意绷着脸:“他本来是不肯的,不过觉得我这人还不错,才勉强答应了。条件是铸剑的一个月间,我得做他的仆从,替他端茶倒水,洒扫庭院,劈柴跑腿什么的。”
言豫津瞪大了眼:“什么?他知不知道你是谁,居然叫你伺候他?”不待萧景睿回答又道:“算了,他肯定是不知道的。景睿,你对我真好!”说着用力拍了拍萧景睿的肩膀。
萧景睿道:“你知道就好。我紧赶慢赶才赶在今日天黑前进了城,衣服都没换就去找你了。你府上人说你出门了,不知去了哪里,我还跑去螺市街寻了一圈……”说到这他夸张地长叹一声,“穿成这样,人家都不愿意让我进门。”
言豫津大笑:“谁敢?明日我带你去,替你好好教训那有眼无珠的。”
萧景睿也笑了笑,随即意义不明地看他一眼:“我四处找遍了不见人,才想着到��来碰碰运���,谁知你真在。”
言豫津一瞬间觉得他仿佛看穿了自己先前那些伤春悲秋的小情绪,顿时有些赧然,揉了揉鼻子:“天天饮宴,忽然觉得烦了,今日刚想躲躲清净,谁知你会回来。”
萧景睿也不多问,拉了他一把道:“你打算在这过夜吗?回去了。”
说着嘬唇呼哨,他的坐骑远远地从林中奔了过来。
言豫津也唤过自己的马,撇嘴道:“景睿,你可学坏了,为了装神弄鬼地吓唬我,还提前把马藏起来。”
萧景睿翻身上马,笑道:“我看见你的马在河滩上,想跟你开个玩笑而已——看逍遥侯会不会被我吓得大叫饶命。”
“你别跟着他们瞎喊啊,”言豫津不满道,“你还没告诉我,我爹在东海干嘛呢。”
“云游啊,我遇到他的时候他正要离开。”萧景睿一夹马腹,“快点。”
“他又要去哪?他就不能回来看看我?”言豫津打马跟上,“我说你急什么?横竖宵禁都过了,早回晚回不都一样?”
萧景睿回头道:“我得赶着回去看孩子。他这么久不见我,多半已经在大哭大闹了。”他语气平淡地说完,催马跑得更急。
“……”言豫津却下意识地一带马缰站住了,瞠目结舌了好一阵才狂奔着追上去,“等……萧景睿!你等等!”
萧景睿稍稍勒缰,等他跑到身旁,就听他连珠炮似的问:“什么孩子?谁的孩子?你……你成亲了?!那、那个……嫂夫人是何方人士?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
马儿小跑着蹄声得得,萧景睿嘴角喻着一丝笑:“没成亲,只有孩子。”
言豫津一呆,随即大叫:“什么!?好你个萧景睿!看不出你这么谦谦君子的模样,居然还没成亲就搞出孩子来了?到底怎么回事?你快给我老实交代!”
萧景睿才不理他:“此事说来话长,明日再聊。你明天备好给你侄子的礼物,还有好酒好菜,我们登门拜访。”
言豫津几乎要抓狂:“这种事怎么能留到明日再聊!你快告诉我!否则我就跟着你一直吵,吵到公主府去……”说到这他忽然一顿,“你……是住在笠阳大长公主府上还是谢弼那?”
萧景睿道:“是住在公主府。带着个小孩子,不方便去谢弼那打扰。”
言豫津张嘴就想说“住到我府上来吧,横竖我家就我一个人,不怕打扰”,但话到口边,他又想到萧景睿这次回来不知会在金陵呆多久,假如只稍住几天就走,那自然要在家中多陪陪母亲,怎能住到自己家来。
于是改口道:“大长公主还好?我上次见她还是新年了,后来每次去总说她静心礼佛,不见外客。”
萧景睿微微叹息:“母亲很好。多谢你挂念着。”
“你跟我还假客气什么?”言豫津瞪他一眼,“快告诉我孩子怎么回事?”
萧景睿哈哈一笑:“偏不告诉你。”说完一抖缰绳,又疾驰起来。言豫津大呼小叫地追在后头。
两人坐骑俱是良驹,奔跑起来风驰电掣,不多便到了城门口。守城的官兵见了言侯府的腰牌倒是没多问什么便放了二人进去,可言豫津进城后反倒如临大敌一般,萧景睿瞧着他做贼似的谨慎,奇道:“这是做什么?堂堂言侯爷还怕宵禁被巡夜的逮住不成?”
言豫津苦了脸道:“我不是怕巡夜的,我是怕御史大人们呐。本朝的御史都随了陛下的脾气,逮谁参谁,谁的面子都不给,还有当庭跟陛下叫板的,我哪敢惹他们……”
萧景睿想起在民间听到的那些传闻,忍不住问:“当年��下和苏、和凤王成亲时,听说也闹得很厉害?”
“想知道?”言豫津斜睨他,拖长了声调,“说来话长,明日再聊。”说完朝他挥挥手,牵着马溜进一条通往侯府后门的小巷。
萧景睿看着他的背影没入黑暗,无奈失笑。
好友归来,这一晚言豫津睡梦中都带着笑。和萧景睿离别后发生了那么多事,他桩桩件件都想说给他听,而萧景睿在外游历,必定也经历了许多精彩的事,他也要抓着他一一刨根问底。
大概是腹中的话太多等不及要找出口,第二天天刚亮言小侯爷就醒了。精神奕奕地起身,先吩咐家人去市集买小孩喜欢的吃食和玩具,又命厨房备酒备菜——全是萧景睿从前喜欢的。一切安排妥当了,才洗漱了胡乱吃些东西当做早饭,在府中翘首以盼。要不是怕打扰笠阳大长公主,他几乎想直接上门抓人去了。
别的不说,孩子什么的实在太叫人好奇。玩笑归玩笑,他当然知道萧景睿绝对做不出没成亲就弄大姑娘肚子的事,所以愈发好奇得抓心挠肝。
萧景睿倒没让他久等,方过巳时便来了。他今日总算换过衣服修了面,锦袍玉带,又回复了当年能上琅琊公子榜的模样。可言豫津的目光只在他身上一晃而过,就被他抱在臂弯中的那小家伙牢牢吸引住了。
那是个看起来才一岁多两岁的幼童,身上的衣服也是簇新的。两条小胳膊紧紧搂着萧景睿的脖子,从打扮看来是个小子,可他一直将脸藏在萧景睿颈边,言豫津一时也不敢确定。
萧景睿上下掂了掂手臂,哄那孩子叫人:“这是爹爹跟你说过的言叔父。”
孩子飞快地扭头看了言豫津一眼,细声细气地叫了声“叔父”——由于口齿不清听起来更像是“突突”——便又飞快地将脸藏了回去。萧景睿拍着孩子的背,无奈道:“他怕生得很。”
言豫津已看清确是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皮肤微黑,腮上红红的两团应是时常日晒所致,看上去像是个乡野农家的孩子,长得和萧景睿没半点相似。
他按捺下满腹疑问,对孩子温言细语道:“真乖。叔父给你准备了许多好玩的,咱们这就去玩。”
下人早在花厅中备了茶点,给孩子买的一大箱玩具也已放在一旁,可那孩子在萧景睿落座后仍牢牢巴在他身上不肯下来,萧景睿只得让他坐在自己膝头,拿些点心给他吃,一边对言豫津微微摇头,说道:“许久不回金陵,没想到变化这么大。”
言豫津明白他的意思大概是不便当着孩子的面议论他来历,于是顺着他话头道:“变化大的岂止是金陵城。”
当下也不待他相询,捡着这些年京中故人们发生的大事跟他讲了一遍。自然要说大事,没有大得过“苏兄”竟与陛下成了亲这事的。萧景睿听完前因后果后不禁长叹:“想想当年咱们和苏兄一起进京的情景,真是觉得世事难料。他和陛下……谁想得到呢?”
言豫津嘿嘿一笑:“不也是好事?陛下为此改了婚制,大概也成全了天下不少有情人吧——你看列战英前不久就才和一位义学的先生成了亲呢。”
萧景睿也笑了笑:“自然是好事。”随即问了些与义学有关之事,听闻言豫津说梅长苏正在着手筹备女子义学,怔了片刻后道:“苏兄这份胸襟与眼界,实在令人佩服。只是我听说他还兼着太子少师?如此忙碌,身体怎么吃得消?”
言豫津道:“苏兄宿疾痊愈,如今身体康健,没那么容易累垮啦。”说着忽然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何况有陛下看管着,他想生病都难——你回头进宫谒��时就知道了,陛下在苏兄的身体问题上,那叫一个心细如发,婆婆妈妈……”他说到这压低声音,对萧景睿扮了个“哎呀说错话了”的夸张鬼脸。
“侯爷慎言,”萧景睿跟着莞尔,“陛下也是被他从前吓怕了吧?你想想当年在北境……”
他说到这停了下来,言豫津也没接话,两人都想起了梅长苏当年在北境军中的情形——大渝投降前的最后那几日,他们其实都觉得,苏兄这次怕是回不去了。他整日整日的咳嗽,动辄就会呕出一大口鲜红的血,别说行动,连说话都变得十分困难,全然是用命在熬。大渝纳表请降后,他们俩不约而同地选择留在北境处理善后事宜,就是不想回京面对那几乎已可预期的死别。
这些话他们虽然都不曾对彼此明说,但心中都是有数的。
沉默了片刻,言豫津才叹道:“我那年从北境回来,发现苏兄居然没事,连那怪病都治好了,也很是惊讶。后来听说他回京的途中便昏迷了,到京城时已是人事不省许多天,可他府中那两位神医竟硬生生从阎王手里把他抢了回来——这大概也只能解释为,老天有眼,善恶有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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