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师(二十五)——《倾余生》番外

下章能完结吗?

不能。

下一更暂定周五,争取周四。

我都不敢打靖苏tag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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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乍然听到沈云亭声音的一瞬间,小石头其实是有点高兴的。

  入学多天来沈先生一直待他们很温和,他虽然不怕他,却也绝不讨厌他,某种程度上,或者还有点他绝不承认的喜欢。他毕竟还只是个六岁的孩子,一个人孤零零饿着肚子待了这么久,心里还是很希望有人会来安慰他两句,当然能将他放回去吃饭睡觉就更好了。

  可沈云亭竟然说是来看他有没有老实挨罚的 。  

  小石头心底的期盼顿时化成了满腹委屈,等沈云亭在他身旁蹲下时,委屈已经又酝酿成了气愤。于是直挺挺地梗着脖子跪在那里,连余光也不肯施舍给“助纣为虐”的沈书呆一个。  

  “沈书呆”一向连大人的脸色都不太会看,哪里看得懂一个毛孩子在想什么。蹲下后径自从怀中掏出个纸包,摊开放在他面前,里头有两个又白又喧还冒着热气的大馒头。

  “饿了吧?”

  五六岁的孩子气性都大,像小石头这样早慧的自尊心更是异乎寻常的敏感,这时口水都被馒头的香味逗出来了,可嘴还硬得很:“不饿!”

  话音刚落肚子就十分不给面子的咕噜了一声。

  沈云亭没憋住笑出了声。小石头立刻像被火燎着尾巴的猫一样窜起来怒目瞪他:“笑什么?!你笑什么?!”

  沈云亭没料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有点不知所措,小石头的嚷嚷声已经带了哭腔:“我不吃你的东西!我用不着你管!你笑我……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你们都瞧不起我!我就是个吃不饱的小叫花子又怎么了?!”

  沈云亭愣了片刻,轻声道:“对不住,我不该笑。”

  这下换小石头愣住了。他往常对着大人撒泼只有两种后果,一种是对方不与他计较,匆匆避开以免麻烦,另一种是连骂带吓地将他赶开,有脾气暴躁的还会一个耳刮子抽过来。

  这人怎么会跟他道歉呢?

  沈云亭接着又道:“但我没有瞧不起你,我觉得别人也没有瞧不起你——你一个小孩子,能做什么叫人瞧不起的事?”

  “骗人……”小石头呆了好一会儿,眼泪开始在眼眶中打转,“我没爹没娘……他们叫我小乞丐……”

  沈云亭皱起眉头:“他们?他们是谁?”

  “就那些臭小子啊!”小石头用衣袖狠狠一擦眼睛,“还不是被我揍服了!还不是得听我的!哼!”

  沈云亭于是大概明白了——多半是刚入学的时候,其他孩子见他独自一人,穿得又格外破旧,所以拿他取笑,伤了他的自尊心了。

  所以他才会这么闹腾?是想通过不守规矩来表现他的天不怕地不怕,好让其他孩子敬重他?

  沈云亭轻轻叹了口气:“是啊,你不是已经把他们揍服了吗,谁还会瞧不起你。”

  他侧头看着小孩红通通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你……很怕别人瞧不起你?”

  小石头扭开脸,口气依然很冲:“你不怕啊?”

  “我也很怕。”沈云亭抬头看着墙壁上悬着的那幅字,用目光一笔笔描摹那隽逸的字迹。

  “所以我要努力,好好教书,好好过活,证明我是值得人瞧得起的。”

  小石头撇嘴:“教书有什么了不起的。”

  沈云亭不以为忤:“教书教得好了,也是一桩功业啊。又不是人人都能做拯救苍生的大英雄。”

  他抬抬下巴,示意小石头看那字幅:“写这字幅的人是大英雄,胸怀天下。我这样的小人物,能养活自己,再把你们教好就不容易了。”

  字幅上的字小石头不认识,但入学那天也跟其他学生一起拜见过写字的人,知道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但太过了不起,就跟皇帝或神仙一样,离他的生活太远太远,所以并没什么感觉。

  不过他第一次听大人这样心平气和,仿佛将他当成平辈一样的说话,既觉得新鲜,又隐隐高兴——他还没早慧到足以和大人谈人生的地步,这时只好按一贯的德行嗤之以鼻:“切,没出息!我可不像你,我将来是要做大将军的。”

  沈云亭的思绪已经从他最敬爱的凤王殿下那里悄无声息又行云流水的转到了列战英身上。相思病大抵如此,不管看到什么,本来在想什么,最后千回百转的都能绕回那个人身上。

  所以他顺嘴回答小石头:“大将军?像列将军那样吗?”

  说完才惊觉自己竟无端端地在不相干的小孩子跟前提起列战英,脸皮顿时热了。小石头奇道:“列将军是谁?”

  沈云亭更窘,站起身拍拍蹲麻了的腿,含糊道:“我一个朋友。你快吃馒头吧,我走了。”

  小石头也不和他赌气了,伸手抓起一个馒头“哎哎”的叫他:“等等,你说的列将军,是不是那天来找你的那位?这里的军爷叫他统领的?他是将军啊?”

  沈云亭已经转身迈出去两步,听到小石头问起列战英的事,又舍不得就这么走了,回头道:“是啊,是朝廷三品的云麾将军。”

  大概是对着小孩子格外放松不需顾忌,他都听出了自己语气中的骄傲。

  小石头果然“哇”了一声:“厉害!我爹死的时候才是个什长……你居然认识这种大人物啊?”

  沈云亭心道认识算什么,我们还兄弟相称呢。一时间又觉酸楚又觉甜蜜,避而不答道:“你爹为国捐躯,一样是很了不起的。”

  小石头站起来,啃着馒头含含糊糊地道:“我知道啊。我答应了我娘,今后要像爹一样了不起,所以要做大将军嘛。”

  沈云亭见他毫无顾忌的说起身就起身,摇头道:“恕我直言,你再这样胡闹没规矩,恐怕撑不到十六岁就被赶出义学了,还怎么做大将军?”

  小石头漫不在乎地一摆手:“我有分寸。”顿了顿忽然凑到他跟前,严肃道:“沈先生,要不咱们做笔买卖?”

  沈云亭见他稚嫩的小脸绷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终于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什么买卖?”

  小石头因为有求于他,被捏脸竟也没发作,说道:“从明日起我老老实实地守规矩,还帮管住其他人,你叫你那个将军朋友收我为徒,让我拜入他麾下如何?”

  沈云亭哭笑不得:“你才六岁,拜入他麾下能做什么?”

  小石头不依不饶:“那让他收我为徒,教我弓马骑射总是可以的吧?”

  沈云亭想了想道:“我可以把你引荐给他,但拜师的话你自己和他说。”

  小石头混迹市井,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已不弱,看得出沈云亭并非敷衍唬弄小孩,越发觉得沈书呆人果然不错,决定就算那个列将军不肯收自己为徒,看在他这番诚意上,以后也不再和他捣乱了。

  沈云亭不知自己无意间解决了个大麻烦,抬腿欲行,忽又想起一事:“你大名究竟叫什么?既要跟人引荐你,总不能说‘这位是小石头’吧?”

  小石头摇头:“没有大名。我还没生出来我爹就死啦,我娘瞎字不识,一直就叫我小石头来着。”

  沈云亭暗暗叹息,还不敢将同情露在面上,尽量不动声色地道:“那……我给你起个名字吧。磐字如何,坚如磐石的磐。”

  小石头正做着拜将军为师的美梦,对自己大名叫盘还是叫碗不大在意,随口说:“好,挺好。”

  沈云亭微微笑了,竖起一只手掌:“那么,葛磐,君子一言。”

  小石头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葛磐”就是自己,也咧嘴笑了,用力和沈云亭击掌:“快马一鞭!”

  

  葛磐果然十分言而有信,第二天不但自己没捣蛋,沈云亭讲书时有几个皮猴在下头说话笑闹还被他拍着桌子吼了一顿,用上了诸如“再闹信不信老子揍死你”之类的威吓——虽然也不大合君子之道,但确实比沈云亭温言细语的谆谆教导管用多了。

  过了几日列战英再来访时就发现沈云亭身后多了条小尾巴,要藏不藏的拽着沈云亭袖子对自己探头探脑,再仔细一瞧——不正是那个最淘气最难管束的小石头?

  沈云亭笑着与他见礼招呼了,又笑着回手把小石头拉出来让他站好,说道:“列大哥,给你引见引见——这位是葛磐。”

  列战英看看那低着头拿鞋尖蹭地的小孩,又满头雾水地看沈云亭,口中暂时敷衍:“嗯,哦,大名叫葛磐?”

  沈云亭对他使个眼色,轻轻推了葛磐的肩膀一下,弯下腰悄声道:“怎么不说话?害羞啊?”

  葛磐其实不但害羞,还有点害怕——列战英今日是直接从巡防营过来的,甲胄未除,腰悬长剑,面对面往他跟前一站,小石头腿都有点软了。

  但他绝不能承认自己害怕,这时恼羞成怒地瞪沈云亭一眼,咳嗽一声努力做出老成的样子来,腆胸迭肚地对着列战英立正,又像模像样地行了个进了义学后才学的礼:“列将军,小人葛、葛磐,想拜、拜拜拜您为师!”

  列战英愕然,用口型问沈云亭:“口吃?”

  沈云亭拼命忍着笑摇头,拍拍心口表示紧张。列战英这才恍然大悟,再看向不敢抬头的葛磐时脸上也浮出了笑意。

  “拜我为师?你想学什么?”

  葛磐抬眼偷瞥,看到他在笑,顿时吃了定心丸,站直了大声道:“学武艺!学弓马!学上阵打仗!”

  列战英怔了怔,想起他的身份笑容顿消,轻声问:“为何想学?”

  葛磐昂然道:“我要当大将军,将来我爹一样保家卫国!”

  列战英沉默片刻:“我的徒弟没那么好做的。你扎个马步我瞧瞧。”

  马步义学的武课是教过的,葛磐连忙摆出架势。可他入学时日既短,平时上课也不怎么认真,所以架势摆得摇摇晃晃,连沈云亭这般丝毫不会武艺的都看得出这个马步实在不过关。

  列战英摇摇头,肃然道:“武艺弓马,每一样都要持之以恒的下大功夫、吃大苦头才能有小成。并不是你玩闹着就能学会的。”

  葛磐急了:“我能吃苦!真的,将军,我能吃苦,我不怕累不怕痛的!”

  列战英这才一笑:“好,我姑且信你。从今日起,你自己每天扎半个时辰马步。年底武课大考再拿到第一,我就收你为徒。”

  葛磐一蹦三尺高,欣喜若狂:“我文课也能拿第一!”

  打发了欢天喜地的葛小石头,沈云亭和列战英在义学中随意漫步闲聊。

  沈云亭的房间窄小逼仄,实非招待客人的好地方,列战英又事忙,也没功夫消消停停的坐着喝茶。所以二人这几次见面都只是沿着回廊走一走,说几句义学或巡防营发生的趣事,反倒都觉得更自在些。

  今日亦是如此,两人从后院绕到前院,沈云亭见列战英抬头看天色,便道:“大哥有事就去忙吧。”垂下眼睑又道:“大哥那么忙,其实不用总来看我的。义学吃住不愁,上下的人也都很和善,现在连孩子们都肯听话了,大哥尽可放心。”

  列战英挠挠头,实话实说:“也不全为担心。不过咱们是好朋友,本就该多来往走动——何况义学初建,我原也是要常常来巡视的。”

  沈云亭笑了笑:“不耽误大哥时间就好。”

  列战英瞪他一眼:“你又瞎客气。”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罐子,递给他道:“这是太医院制的搽冻疮的油膏,你记着天天擦一擦,要断根了才好。否则今后年年长,有得你受的。”

  沈云亭见他竟然留意到了自己的手指,还记挂着拿来了药膏,心底一缕甜意直透上来,连带着笑容都灿烂了几分。

       他所求的其实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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