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师(十六)——《倾余生》番外

这章四舍五入都有五千字了,所以大家就原谅我更得迟了吧

想表达的东西略多,写的有点乱,请务必看最后的注释(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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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沈云亭三人回府后都很欢喜。小满和立夏欢喜的是竟有了读书识字的机会,沈云亭欢喜的则是总算找到点力所能及的事做,既能稍稍回报列府中人对他的善待,又可使自己的日子不那么闲得无聊。

  不过他思虑周详,觉得即使列战英定然不会反对或者介怀,也还是应当请他个示下,乃是对列府主人基本的尊敬,于是决定今晚无论列将军回来得多晚,都定要等候着见他一面才行。

  做了这个决定后,他的欢喜之下仿佛有什么在暗涌,他仍旧不肯细想,告诉自己这都是为了小满立夏——他们今天那么高兴,要是明天不能开课,他们会失望的。

  他都没察觉自己那么期盼着暮色降临。

  

  然而这天列战英并没让谁等到深夜,因为他居然破天荒的在晚膳时间前回府了。

  沈云亭到前院求见的时候,他正在房门口对小绿说:“沈公子要是还没用膳便请他来一起吧,一个人吃饭怪无趣的。”

  沈云亭嘴角不由得上翘,走上前轻轻唤了声“将军”,躬身行礼。

  列战英回头看见他,也不禁露出个笑容,却不回礼:“不是说好兄弟相称的吗?你怎么又客气开了?走,一块吃饭。”顺手一抬胳膊搂住沈云亭的肩膀,揽着他向厅堂里走。

  列战英和沈云亭朝夕相对一个月,又相处得投契,早已将他当成了好朋友,两日不见,这时一碰面觉得格外亲切,于是便熟不拘礼地与人勾肩搭背起来。他平日与袍泽兄弟们如此乃是常事,一点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沈云亭却是自家破人亡后头一次跟旁人如此亲近,整个人都僵了——可他竟没感到半分厌恶或恐惧,只是觉得列战英的胳膊沉甸甸的压在肩头,仿佛有灼烧的热气透出深秋的衣袍烫得他从脖子到脸红成一片,连带着脑袋都被烧得发晕,心却扑通扑通地狂跳,像要从口中蹦出来一样。

  他一时做不出任何反应,只是呆呆的随着列战英僵硬的挪动步子,走了几步列战英忽又站住,伸手往怀中拿东西:“对了,凤王殿下有东西给你,好像是琴谱什么的。”说着掏出两本薄薄的册子,递给沈云亭。

  他胳膊一离开,沈云亭只觉得周身一轻,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心脏犹自砰砰乱跳,听到是凤王赐下的,连忙躬身恭恭敬敬的接过。借着低头翻看的当口努力平复心跳,好一阵才开口道:“请列将军……”“还将军?”列战英用拳头轻轻杵了他上臂一下,沈云亭只得改口道:“请列、列大哥替我谢谢凤王殿下。”

  他那“大哥”二字堪比蚊呐,一句话说完刚刚安静些许的心又乱跳起来,脸热得恨不得冲到院中取井水泼一泼才好。可列战英知道他崇敬凤王,还道他是得了凤王所赠之物心中太过激动,也不在意,说道:“待凤王下次驾临,你自己谢他就是。”

  两人一齐继续缓步前行,沈云亭这才定下神来认真细看手中的琴谱,只见字迹苍劲,曲子却是自己从所未见的,想是时人新谱。封皮右下角有两个小字。

  “十三?”沈云亭不自觉的念出声来,列战英扭头看了看,说道:“凤王说这是他一个极擅音律的故人所谱,这大概是那人名号吧?如今他的故人年纪大了,乐坊也关门了,谱曲只为自娱,只不过无人弹唱未免可惜,所以转赠与你。”

  沈云亭越看那曲谱越是惊佩,喃喃道:“这曲谱……凤王殿下的故人定然是名家大手,这么珍贵的曲谱赐给我、我实在惶恐……”

  “哎,自然是好东西凤王殿下才会送给你啊,惶恐什么?”列战英说着用手肘顶了顶他,“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弹给我们听?”

  “总得研习几日。”沈云亭将两本琴谱放入怀中珍而重之地收好,想起要教小满他们识字之事,于是对列战英说了。列战英自无不允:“这是好事啊!我真是粗心,不然早该想到的。如此我替他们多谢贤弟。”

  沈云亭轻轻摇头,抬眼看到他诚恳的表情,忽然不知从哪生出的勇气,开口道:“列大哥还是……叫我、云亭吧。”  

  说完自己都愣了一瞬,仿佛这句话是旁人塞进他嘴里的,紧接着脸皮刚刚降下去的热度腾地又烧了上来,恨不得一口咬断自己的舌头。列战英倒是挺高兴:“你说得对,贤弟什么的听着就客套。”  

  沈云亭紧走两步,硬生生的扯开话题:“我一定好好习练这两支曲子,下次见到凤王好奏与他听。”  

  列战英压根没发现他的异状,接口道:“凤王殿下最近忙得不得了,可不知什么时候有空来听你抚琴了。”

  忙得不得了的凤王今日其实偷了片刻闲暇,从义学回宫的途中带着飞流绕了一段,去集市逛了逛。  

  萧景琰忙完前朝之事回到养居殿,就见梅长苏坐在桌前,桌上一个着彩衣的小木人正在挥手屈膝的跳舞。舞姿笨拙,憨态可掬,而梅长苏竟似看呆了,连萧景琰来到身后都没察觉。  

  这种木人在当时的集市上颇为常见,四肢关节俱可活动,拧动机括便能做出一套既定的动作,精巧些的如眼前这个,可以跳舞打拳,粗劣些的可以行走、鞠躬。  

  与此相类的小玩意儿飞流已有许多,就算眼前这个格外精致些,也不至于让梅长苏看到出神。萧景琰纳罕之余,童心忽起,蹑足再走近些,屏息俯身,突然在他耳边开口:“好看么?”

  梅长苏果然被他吓得一展眼,无奈道:“你多大了?”

  萧景琰嘿嘿一笑,在他对面坐下:“你在这玩木偶小人,倒问我多大了?”

  梅长苏闻言竟不反驳,伸手拿起那小人,又仔细端详了片刻后递到他面前,高深莫测的一笑:“陛下也玩玩?”

  萧景琰不解其意,两指捏着左看右看,那小木人机括将要用尽,越动越慢,他仍没看出什么蹊跷,只得放下道:“先生有话还是直说吧。”

  梅长苏不再理会那木人,说道:“我今日去看了义学,工事进展顺利,若无意外,年后当可启用。”

  萧景琰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却也不急,顺着他道:“那便该着手物色先生了。只不知那些学究名士们肯不肯纡尊降贵去教导孤儿……不过我开了口,他们想来总要卖个面子。”

  梅长苏莞尔:“陛下开了口,谁还敢不卖面子公然抗旨不成?”又敛了笑容认真道,“我今天正想和你商量这事——将士遗孤们年龄不一资质不同,就算你请的老先生们不介意教刚开蒙的幼童写大字,可孩子们也不见得个个都是读书的料,都愿意十年寒窗去参加科考的。”

  萧景琰道:“这我知道,原也没指望他们个个都金榜题名。只不过读书明理,就算将来大了回家务农,或是谋别的生计,也总是多认得几个字的好。”

  梅长苏颔首:“所以咱们不如因材施教,将孩子们分成几班,由不同的先生来教导。博学的名士宿儒,义学中有一位足矣。其余志不在读书或是刚开蒙的,不妨叫京兆府张贴告示,甄选民间的读书人来教。”

  “嗯,那就这么着。”萧景琰十分干脆的首肯,“但先生想说的不止这个吧?”说着伸指戳戳桌上的小木人,“所以这东西和义学有什么关系?”

  梅长苏忍不住笑了:“知我者陛下。”眼望那小人,叹了口气:“我是有个想法,不过大概是异想天开,你姑且一听。”

  “自新的婚姻律法颁行后,我便一直在想——将来全境推行倘若顺利,大梁男子与男子成亲的会愈来愈多,那将会导致怎样的后果?”

  萧景琰想了想:“气死许多古板的卫道士老夫子?”

  “……这是好的一方面,”梅长苏抿了抿唇角,继续肃然道,“坏的方面则是,大梁人口必定会随之减少。假如按照你的预想,将来女子和女子也可成亲,那情况便会更加严重。”

  萧景琰当然明白人口减少对于一个国家来意味着什么,梅长苏忧虑的事情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新法刚刚推行,两人刚刚成亲,在没想出周详的解决方法前他不想贸然说出徒然让梅长苏心烦。

  ——现在看来梅长苏和他想到一处去了。

  而他此刻提出,是想到了解决办法?萧景琰看着桌上小木人,联系他方才那句“异想天开”,不禁慢慢瞪大了 眼睛:“你的意思是……拿这东西代替人力?”

  梅长苏道:“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宫里有个真人大小的木人会进退行礼斟酒的?”

  萧景琰道:“记得。不知是谁进献给父皇的,也就刚开始觉得新鲜,后来就不知哪里去了。”

  梅长苏点点头,又道:“我在江南时还见过一种舂米车,车上有木人踏舂,车动则木人踏碓舂,行十里成米一斛,车止则止。*只是和当年宫中那个一样,造价高昂,养护不易,所以并不能普及。”

  “可是倘若能普及,倘若那舂车能像普通农具一般户户皆有,这些跳舞斟酒的木人能用来开垦灌溉农田,搬砖运物,甚至做些更精细的活……”他抬眸看向萧景琰,“木人不知疲劳,不必饮食,若是这些能实现,你想,一个木人能顶几个劳力?”

  “这是民生方面,还有军工,”梅长苏站起身来,“你等我一下……”

  他匆匆进了内室,片刻后转回,手中持了一把墨弦朱弓的小弩,白玉拉扣,十分精巧。

  萧景琰不明所以,梅长苏拉上弦将小弩递到他手里,轻声道:“试试看。”

  萧景琰依言抬臂对准柱子一扳,手上几乎没感到任何震动便觉眼前一花,“咄”的一声轻响,柱子上已多了一枚小小箭矢,入木三分,箭羽犹自微微颤动。

  萧景琰转头去看梅长苏,面上已满是惊叹,“这是……?”

  梅长苏道:“这是班家所制劲弩,有个名字叫‘画不成’。班家是江湖中一个极有名的武器世家,尤擅弓弩。这小小一把‘画不成’江湖上千金难求,连上我手上的,也不会超过十把。”

  他从萧景琰手上接过小弩,指间不知何时夹了一枚小箭,萧景琰也没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就见他单手持弩手指不知怎么一翻一拧,便又上好了弦,再一抬手,小箭如一道电光般悄无声息地激射而出,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般,也不过用了三五息的功夫。

  梅长苏放下弩,压低了声音:“这东西若是用在战场上……”

  萧景琰一怔,随即眸中不禁露出光彩。他刚才亲自试过,这小弩轻巧灵便,单手可持,就算是丝毫不会武艺的女子孩童都能扳动扳机,而且由于重量极轻,发射时几乎不会晃动,准头自然也就大大提升。射程比寻常大弩自然短了许多,但两三丈是不成问题的。战场上短兵相接,先锋若以此奇袭,敌军绝难防备。

  但他不过兴奋了片刻:“可你说这东西千金难求,我就算掏空国库,怕是也……”

  梅长苏道:“那你可知,它为何千金难求?”他不等萧景琰回答,已接着说了下去,“不单是它材质珍贵,做工繁复,更在于其中机巧只有班家懂得。这么多年江湖上不是无人仿造,但没人仿得出来。班家人丁稀少,又有什么传男不传女,传子不传婿的破规矩,如今会做这弩的不超过三个,年纪最大的那位也不知还能亲自动手不——如何能不稀罕?”

  “不单单这机弩,还有方才说的木人,都是一样的道理——越精巧的会的人越少,工匠们为了怕同行相争,都不肯轻易将自己的技艺示人。凭一己之力,自然只能做一两个卖给达官显贵娱宾炫富。”

  “但若官府能专辟有司吸纳国境内顶级的匠人们,给他们官衔俸禄,礼敬他们如士大夫呢?倘若你给班家家主一个工部的职衔,令他有机会像读书入仕的人一样封妻荫子,他会不会将画不成的机巧倾囊相授?”

  萧景琰越听越惊,最后扶住额头:“咱们刚刚改了婚制,又要让三教九流入朝为官……恐怕我再宣几个太医上殿候着都拦不住那些翰林清贵们触柱了。我都能猜到他们会说什么——‘奇淫巧技,如何登得大雅之堂?!’”

  梅长苏噗地一笑,随即庄容道:“正是这句话了——‘奇淫巧技,难登大雅之堂’,自汉以来废百家而独尊孔孟,人人都认为唯有读书入仕才是唯一的正途。其实读了书只知空谈又有何益?三教九流,只要能让大梁强盛百姓富足,又为何算不得正途?”

  他说到这叹了口气:“我知要改变固有的观念绝非朝夕之功,也不想刚刚消停几天的大人们又在殿上寻死觅活,这事和婚制一样,急不得,需得一步一步来。”

  “第一步,就从义学入手。孩子们的脑子总比读腐了书的大人们活泛,就要无形中让他们觉得,做木匠铁匠,并不比读书为官低贱——我想重金礼聘几位民间匠人也在义学教徒授课,那些读不进书去的孩子可自选一门手艺学习,将来离了义学也有一技傍身。”

  萧景琰也叹了口气:“你兜这么大一个圈子,就只是打算这样?”

  梅长苏挑眉:“陛下很失望?那不如咱们把专门吸纳顶级匠人的有司先建起来?就划入工部直辖,专事研制可以辅助农耕的木人机械。官倒先不必封,但俸禄可不能少——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天工堂’如何?”

  萧景琰无奈失笑:“我若不答应,那你这些天的深思熟虑不是白费了?”

  梅长苏微笑:“谢陛下恩准。”

  萧景琰忽然脸一绷:“准是准了。但具体章程你叫工部去拟,你不许再操心。义学既然进展顺利,你就好好给我休息几日。回头母后见你气色不好,又该教训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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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苏哥哥提到的那个舂车木人,是2017年10月《中华遗产》中一篇叫《那些“机器人"们》的文章中的原句。

这一章中关于机械木人来当劳动力的灵感也是来源于这一期杂志,朋友们有兴趣的可以找来看看。提到的倒酒跳舞的机器人也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杂志里甚至还提到了更加神奇不可思议的,只是今天都无法考据当时的技艺和原理了,我行文需要也自己瞎掰了一点。

因为同性婚姻而导致人口问题,当时写《一字并肩》时我是有想过的,评论里也有朋友提到。但是当时没想出什么办法,所以干脆没提,抱着“我不管我就要让他们成亲爽一下”的态度……略过去了。

直到看到这期杂志,才想到——人口少了有什么关系?发展科技啊!

于是大梁就要在苏哥哥和景琰的手上进入工业时代了(并不会),这简直是穿越文主角的待遇嘛,把整个历史进程提前了呢!(你滚

哈哈哈哈哈其实都是游戏之笔,大家不要太较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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