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余生(四十六)

这一章苏哥哥的戏份好少(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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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的暮春,大梁在贤明的君王和贤能的臣子们的共同努力下,方方面面都向着最好的方向前进着。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后宫中那个低调安静的皇后,又一次病倒了。

  

  先前中宫册封时她就因劳累过度而抱恙过,这刚好没几天,竟又病了。众人都道像她这样的世家小姐,身娇体贵,隔三岔五有点头疼脑热再正常不过,并没怎么在意。只有她母亲柳夫人听说连着病了两场,有些担心,加上许久未见女儿,便递折子请求入宫。获准之后来到正阳宫,看到自家女儿靠在床头,玉容清减,神情憔悴,自然心疼无比,上去拉着手问东问西。

  

  问明白了皇后只是最近脾胃失和,恶心厌油不思饮食,想着大约是春夏交接时气所致,稍稍放心。又听说皇上每日都来看望,太后也亲自来看过,还时时遣人来问,都是十分关切的,于是更加欣慰。

  

  ——宫门一入深似海,柳夫人身为勋贵世家的诰命夫人,自然清楚皇后这个差使表面风光,背后不知有多少独自和泪吞下的苦楚和寂寥。

  

  所幸今上还是皇子时就风评甚佳,虽然常年在行伍中,人可能冷硬端肃了些,不会对妻子温存体贴,可他不好声色享乐,府中没有那许多乱七八糟的姬妾。登基数月,也没像历史上的许多皇帝一样迫不及待地充实后宫——甚至连提都没提过半句。

  

  如今看来,他对自家女儿应当还是很关心爱重的,待女儿身体好了,再养下个一儿半女,那便算是终身有靠了。

  

  看完女儿的柳夫人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叹息着出宫去了。

  

  柳夫人万万没料到,女儿的病不但没能好起来,反而一天比一天更糟。

  

  最早只是不思饮食,体倦乏力,后来渐渐觉得两肋疼痛、头晕目眩,耳鸣多梦,精神越来越差,面色也开始发黄。

  

  太医院天天换着人的去请脉开方,可药喝了许多,半点没见起色。今上为此还发了几次脾气。

  

  皇后的母亲再一次请求入宫探视,这次还连同皇后的祖母一起。两位诰命夫人踏入正阳宫,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顿时心都紧了。寝殿内重帘低垂,窗户紧闭,光线幽暗得几乎看不清几步之外人的面孔。

  

  皇后陷在锦被绣枕中静静躺着,脸上像涂了一层金粉,原本就不算圆润的瓜子脸下巴削尖,被锦被半遮着显得越发瘦小。

  

  柳夫人一见,眼泪就夺眶而出,却要顾忌着这是禁宫内,连哭都不敢出声。

  

  皇后见祖母和母亲来了,还挣扎着要起来,被两人连忙按住了。可两位夫人不懂医术,除了问问侍婢皇后最近饮食睡眠如何,太医怎么说,就只能宽慰她让她好好休养。

  

  皇后乖乖地点头,听着听着却掉下泪来。柳夫人便也再说不下去,母女二人相对垂泪。柳老夫人在旁看着只觉不祥,硬起心肠低声训斥儿媳:“皇后不过偶然抱恙,哭什么?叫太后皇上知道了,还以为我们柳家觉得皇后在宫中过得不好,在这委屈抱怨!我们进来也许久了,再耽下去不合规矩,这就走吧。”柳夫人抹着眼泪站起身,皇后拉着母亲的手却怎么也不舍得放开,最后仍是柳老夫人强忍悲痛,硬将儿媳拖走了。

  

  谁知这一走便是永诀。

  

  再过几日宫中传出消息,说太医院终于确诊,说皇后得的乃是肝瘀之证。

  

  肝病病气最易过人,整个正阳宫现在已经锁闭,除了贴身的侍婢和太医,谁都不许进出往来。时常来看她的皇上和太后都由太医开了药物清肝辟毒,正阳宫原先伺候的宫人都有被圈在一处空置的僻静宫室中,要等太医确认没有染上才放出来。

  

  柳夫人在府中哭得死去活来,她问了府上医官,得知瘀证十分难治,像皇后那样面色发黄肋下发痛的更是几乎没有治愈的可能。可她除了痛哭,连再见女儿一面都不可得了。

  

  半月后的某天深夜,年未满双十、入宫不到半年的柳氏皇后,薨了。

  

  今上大恸,停灵时眼眶泛红地对柳澄道:“是朕没有照顾好她。”

  

  在场的柳家人悲痛之余不禁十分感动,柳澄低头哭道:“皇上如此说,可折煞柳家了。是那孩子没福分陪伴皇上,皇上节哀,保重龙体……”

  

  丧礼极尽哀荣,柳氏入皇陵,追封谥号贤孝。

  

  丧礼过后皇帝神色郁郁,许多臣子看得心里直难受——都知皇上是性情中人,先头那位正妃去世多年都未续娶,直到封了太子才娶了柳氏。听说柳氏过门前他还专程遣走了府里仅有的两个侧妃,想必对这年轻的妻子也是十分看重的,谁能想到这刚过门还不到一年,就又……

  

  皇上若是那种三妻四妾的风流人物也就罢了,可为何偏偏是这样专情重情之人要受那丧妻之痛呢?

  

  大家相顾嘘唏。与梅长苏相熟的几位私下都叫他好好劝慰劝慰皇上,梅长苏满面凝重的点头,心中却在暗暗佩服——那水牛才做了几天皇帝,装样的本事可大大见长了。看那眼圈,红得跟真的似的,别是袖中藏了生姜吧?

  

  次日皇帝称病罢朝,在蒙大统领的卫护下再次悄悄驾临苏宅。

  

  而他那本该已入皇陵的皇后正在这里等着与他辞行。

  

  ——自然所谓肝瘀之证、重病不治而薨都是装出来的。萧景琰将蔺晨配的药物送到柳小姐手上,服下后面色萎黄,舌苔白腻,她自己再狠下心清减饮食消瘦下来。太医问诊时便照着医书上瘀症的症状说,把脉时就照她蔺晨教的将一个文玩核桃夹在腋下,忽松忽紧,脉搏便显得断断续续若有若无。这虽然肯定不是肝病的脉相,但太医们却也诊不出这是什么脉相。加之每次来请脉时皇上总在一旁面色不善的瞪着,谁还敢在那细细把脉慢慢思索?

  

  之后便顺理成章的封锁宫门,不许人探看。待梅长苏手下的人在京郊乱葬岗找到身量相似的女尸,稍加易容,再在禁军统领的配合下运入宫中偷梁换柱——一切都很顺利,除了柳小姐自己心中的坎。

  

  那天她柳家两位夫人来过之后,萧景琰到正阳宫“探病”时,柳小姐的眼泪仍没停下。见他来了勉强起身行礼,一双眼已哭得又红又肿,配上憔悴的妆容倒像是真的身患重病一般。

  

  萧景琰看得不忍,说道:“你若要改主意,现在还来得及。”

  

  柳小姐玉容惨淡,默然半晌后却答非所问:“方才母亲看到我这样,心疼得哭了……可是祖母却斥责她说她不该哭,说万一叫陛下和太后知道了,会不高兴……”她被泪水浸泡得眼神有些涣散的双眼慢慢转到萧景琰脸上,“我母亲……是朝廷二品的诰命夫人,一生儿女双全,大富大贵,不知羡煞多少旁人。可是她看到亲生女儿重病,都不能肆意放声的哭一场。”

  

  “我原以为,我这辈子也要和她一样了。嫁给一个素未谋面但门当户对的男子,替他生儿育女,打理府中事务,必要时还要大大方方的替他物色妾室……笑不露齿,哭不能出声……我原以为这都是天经地义的。直到那个人出现,那个人跟我说了许多京城之外、我家院墙之外的事,我才知道原来女子还有另一种活法,女子也是可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衷情于谁便衷情于谁……”

  

  “我原先就好似住在一间没有窗户的屋子里,看不到天光,看不到外面的世界。若一世如此,那倒也罢了……可那个人替我打开了一扇窗,我既然知道了窗外是何等绚丽多姿的风景,又怎能甘心……一辈子困守这方寸之间?”

  

  “陛下,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不孝?”

  

  萧景琰沉默片刻,喟然叹道:“你的所作所为,确实谈不上一个孝字。可是我扪心自问,并没有资格来指摘你不孝——若易地而处,我未必不会与你做同样的事情。有个人曾经对我说过,要成事,总要有所取舍牺牲,我原先十分不赞同,可越走得高,才越明白他说的是实话。你也不过……是在被逼取舍罢了。”

  

  柳小姐哀伤的看着他,似是在思忖他这话的意思——他并没有自称“朕”,所以她也难得大胆地直视他双眼,轻声道:“那个人,是苏先生?留在朝中为官,也是他取舍的结果吗?哪怕你们……恐怕永远也无法光明正大的相守,这一世都要费尽心机掩人耳目。若一朝被人揭破,你是皇帝,他们不敢骂你,可一定会用很难听很难听的话骂他……他都不怕吗?”

  

  萧景琰眼角微微一抽,像是被戳中了最痛楚的地方,许久后方道:“他那么看重天下人的看法,应该是怕的吧……我其实也怕。但我和他还有必须要做的事,不能学你远遁江湖。我只能告诉你,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绝不会让他一个人背负骂名。”

  

  柳小姐牵起嘴角,勉强笑道:“与陛下和苏先生一比,我可太自私太凉薄啦……我就只想与她自由自在的相守一生,连骨肉亲情都……我……”

  她哽咽得接不下去,萧景琰却郑重的摇了摇头:“若是想与深爱之人相守就算自私凉薄,那咱们在世为人……未免也太难了。”

  

  最终柳小姐没有改变主意,在正阳宫锁闭前萧景琰问她要不要见母亲最后一面时,她也只是流着泪道:“再见也只是让彼此多难过一次,不如就不见了。”

  

  接下来的时日里,她每日以泪洗面,却始终不肯松口。萧景琰有时觉得奇怪,深宅大院养出的金丝雀儿中,怎么会出了这么一只一心要振翅远飞的鸿雁?他或者不能全盘体会到她被撕扯般的两难之痛,但确是非常敬佩她这番勇气与决心。

  

  所以无论如何他也要来送这位与他做了近一年的假夫妻,已被他视为妹子的姑娘一程。

  

  柳小姐看到他又哭了——事实上她顺利逃出皇宫来到苏宅的这几日,并没体会到多少如愿以偿的快慰,只有内疚心痛如跗骨之蛆——母亲哭泣的脸反复出现在她眼前,还有看似严厉实则也很疼爱她的父亲,祖父母,兄长……她要的自由,实在代价高昂。

  

  “陛下,我的家人……都还好吗?”

  

  萧景琰颇为不忍:“悲痛自然是难免的,不过……”他从来不擅矫词宽慰旁人,心中觉得这丧女之痛怕不是假以时日就能消弭的,口中也就顿住了不知该如何继续。

  

  一旁静默的梅长苏本不欲插言。柳小姐来此几日,日日以泪洗面,他大概也猜到她心中郁结,只是不便交浅言深的探问什么。这时见萧景琰满面恻然,却再忍不住了,轻咳一声道:“小姐若实在不忍令堂余生都为你伤心,也不是没有办法……”

  

  他一言未毕,柳小姐已经睁大双眼望向他,充满希冀地唤:“苏先生……”

  

  梅长苏放缓了声音:“待你们安顿好了,你亲笔写一封信给令堂,苏某派人替你送到便是。”

  

  柳小姐满面惊愕:“告诉……告诉他们我没死?那他们不会来捉我回去吗?”

  

  “柳小姐可要切记,你诈死脱身之事皇上是毫不知情的,”梅长苏微微一哂:“你如今是加了谥号入了皇陵的‘先皇后’,柳家将你捉回来,好坐实自家的欺君之罪吗?——但你的去向所在也决不能在信中透露。只让令堂知道你还好好活着就是了。”

  

  柳小姐似懂非懂的怔怔看他,问道:“为什么?他们不是不会来捉我……”

  

  梅长苏扫她一眼,淡淡道:“不会来捉你,但难保不会来杀你——你活着便是柳家欺君罔上的证据,皇后诈死出奔这样的丑闻一旦被揭出,你想会有什么后果?柳氏一族有多少人,恐怕并不是人人都像令堂一样疼爱你。万一令堂不小心泄露了此事……”

  

  他没在说下去,在场的其他人却都懂了。

  

  柳小姐呆了半晌,脸上慢慢露出许多天来的第一个笑容——不能让母亲知道自己在哪也没关系,只要她知道自己没死,就不会那么难过了吧?

  

  高兴之余敛衽对着梅长苏就是深深一礼:“多谢苏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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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柳小姐的病症基本上是照着乙肝的症状写的。但也不知道古代管乙肝叫什么,可能甲乙丙肝也没像现代分得这么细,我百度了一下也没百度出个所以然。总之就是情节需要,大家姑妄看之,不要深究(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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